鹭岛木棉花

第74章 血色归途与隐秘雷区(上)

加入书架
书名:
鹭岛木棉花
作者:
夜行空
本章字数:
7880
更新时间:
2025-07-08

夜的黑,浓得像凝固的血块。张志宏的身影在崎岖山道上晃动,每一步都拖拽着沉闷的回响,如同被无形铁索捆缚的囚徒,每一步都碾过自己残破的躯壳。刺刀尖在碎石上摩擦,溅起零星火花,随即熄灭在无尽暗夜。背上老水根的余温早己消散,渗入他湿透衣物的只有自身伤口不断淌出的温热黏稠,还有那锥心刺骨的寒冷与麻木。

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残部:洪慧玲几乎被吴伯半搀半抱,阿秀的小手死死抓住慧玲衣角,老蔫蔫拖着那条贯穿伤己撕裂的腿,每一步都留下深色印记。沉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还有骨头摩擦的轻微异响,混杂在呜咽山风里,如同亡灵的挽歌。

没有人说话。老水根最后推开张宏生的惊惧眼神,和郭胖子那只血红的独眼,在每个人眼前反复闪现。沉默像沉重的棺椁压着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

“停下…” 洪慧玲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猛地顿住脚步,身体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湿透额发。背上的伤口如同被淬了盐水的烙铁反复灼烫,尖锐的疼痛穿透了高烧的混沌。“药…” 她急促地喘息,手神经质地抓向胸前衣襟深处。洪慧玲眼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被剧痛吞没,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吴伯臂弯里。她的脸颊异样潮红,呼吸灼热短促,显然感染导致的败血症正疯狂侵蚀着她的生命。

“玲姐!玲姐!”阿秀带着哭腔嘶喊。

老蔫蔫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的油纸小包——那是张志宏仅剩的救命药粉。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快!给她敷上!” 声音如同绝望的喘息。

张志宏终于从那种隔绝一切的冰冷麻木中惊醒。他踉跄转身,扑到慧玲身边。颤抖的手指解开她被血污浸透的绷带,狰狞的创口暴露在昏暗星光下,边缘己发黑,渗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浑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脓液。他将残存的最后一点药粉,小心翼翼洒在那片死亡的沼泽上,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那是唯一能与死神角力的筹码。

“慧玲…撑住…” 他用额头抵住她滚烫的额角,嘶哑的低语更像是在与虚空中的厄运搏斗,“就要到了…翻过前面那座山梁…就进山了…”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咳嗽冲口而出,他急忙用手捂嘴,指缝间赫然沾染上刺目的鲜红!

一息尚存,命悬一线。在这绝境之巅,唯一清晰的坐标,只剩下那深山中渺茫的“家”。

拂晓前最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位于飞鹰岭深处一处隐蔽山坳的“磐石”交通站。这里远非众人想象中稳固的堡垒,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紧张与物资匮乏的窘迫气息。昏黄的油灯下,交通站负责人老马和根据地派来的特派员老严,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

“严特派员,现在外面查得连只苍蝇想飞进来都得脱层皮!”老马的手指焦虑地敲着油污的木桌,“‘白鸽’像条疯狗,县城和主要通道上稽查队比往年多了三倍!龙岩矿上工人兄弟一闹,敌人发了疯!封锁得更死!药品,特别是盘尼西林,现在就是金子!不对,是金子也买不到!我们存的磺胺马上也要见底了!还有盐!火柴!洋火(指火柴)都没几盒了!”

老严的脸色同样凝重如铁:“形势比预想的恶劣得多。不只是封锁。国民党二十五团主力压在我们南线,正组织‘梳篦清剿’,步步为营。他们在山里搞并村、清户,隔断我们和群众的联系!最近两次给山下村里送盐的小组,都断了消息…吉凶难料。”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更麻烦的是山里…那桩‘运粮线遇袭’的事还没查清,有人影影绰绰往…白同志那边引,张科长追得很紧…”

“白同志?”老马一愣,“哪个白同志?组织派来的?”

“嗯。”老严含糊地应了一声,显然不愿深谈,话题迅速转回,“总之,前线的枪炮声,后方的无盐无药,山里还可能有鬼影暗藏…三座大山压下来!赤石村那部电台的损失…”他重重叹了口气,“更是雪上加霜!那是能通联上级的命脉!”

沉重的叹息在破屋内回荡。外有强敌封锁,内有猜忌暗流,弹药物资几近枯竭,磐石站仿佛一只在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舟。

忽然,门外传来短促而奇特的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响——笃,笃笃笃笃。这声音如同冰水泼入油锅,老马和老严瞬间弹起!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暗号!老马猛地冲出门,老严的手己握紧腰间的驳壳枪。

星光熹微下,山道入口扑上来几个黑乎乎、几乎不形的身影。

“老马!!”张志宏嘶哑的吼声在山谷中撞出空洞的回响,更像是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仅靠手中那根刺刀拄地才没有彻底趴下。

“宏仔?!”老马惊骇万分,随即看清了后面吴伯搀扶下昏迷的洪慧玲,拖着瘸腿的老蔫蔫,还有那个哭得快断气的瘦小丫头。

“快!抬进来!!”老马的吼声炸开死寂。几个原本在土墙后警戒的赤卫队员立刻冲了出来。

小小的土坯房里如同临时战地医院,唯一的光源是破铁罐里跳动的微弱炉火,更添了几分沉重压抑。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汗味和腐烂的伤口气息。

炉火旁,老严紧握着一支笔和几张宝贵的白纸,手背上青筋毕现。张志宏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每说一句都要强忍着咳嗽和胸口的血腥气,用最简练也最残酷的语言,将赤石村地狱般的经历和盘托出:赵参谋的死亡陷阱,电台被劫,船坞血战突围,老水根的舍身相救,野鸭荡的煎熬,矿上的罢工与慧玲父亲可能隐藏的“钥匙”,以及最后炸烟囱洞、老水根牺牲于郭胖子刀下那血与火交织的突围…

“…水根叔…替我挡的刀…”张志宏的声音陡然断裂,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眼眶赤红,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指关节瞬间擦破皮肉!压抑了太久的痛苦与愤怒如同决堤的熔岩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吞噬。

吴伯痛苦地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老蔫蔫死死盯着屋角跳动的火苗,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那条伤腿无意识地痉挛着。阿秀趴在昏迷不醒的洪慧玲身边,早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严放下纸笔,站起身,走到张志宏身边,宽厚粗糙的手掌重重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肩头。这无声的力量透过冰冷的衣服传来。

“志宏同志,水根同志的血,不会白流!”老严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铁一样的重量,“慧玲同志父亲的线索,非常非常重要!矿上兄弟们用命在拖住敌人,这就是我们行动的机会!”

他猛地转身,看向角落的报务员小王(一个戴着眼镜,脸色同样苍白的年轻人):“小王!立刻加密,分两次发送!第一条,十万火急!磐石交通站重伤员三名!洪慧玲败血症危殆!张志宏肺腑震伤咯血!老蔫蔫腿部贯穿伤感染!请求速送急救药品!第二条,内容绝密!报告首长:‘白鸽’劫持电台,身份暴露!‘钥匙’线索指向龙岩钨矿三号矿洞!疑与当年工运遇险区域有关!赤石支队牺牲惨重!联络员老水根同志掩护战友,壮烈牺牲!请求下一步行动指示!确认慧玲父亲牺牲地点!” 最后的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小王早己准备就绪,重重点头,立刻戴上耳机,将身体扑向那架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神秘机器,发报的嘀嗒声如同死神催命的鼓点,敲打在屋内每个人的心头。这每一次敲击,都是在与时间、空间和死神的镰刀搏斗。

“咳咳…”洪慧玲在吴伯怀里痛苦地蜷缩了一下,眉头紧蹙,身体无意识地抽搐。她的状况越来越糟了。

老严走到床边蹲下,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和呼吸,那持续不退的高热如同死神的烙印。他猛地站起身,对老马低吼:“通知山下‘白鸽’(注:此时指代我方潜伏在敌营代号‘白鸽’的同志)!不惜一切代价!三天之内,必须搞到盘尼西林!没有盘尼西林,搞到了最新的磺胺注射剂也行!再弄些粗盐!不管他从敌占区医院偷、买还是抢,必须要弄到!慧玲同志等不起了!”

老马心头一沉:“老严!这太冒险了!‘白鸽’那边的身份至关重要…”

“没有冒险就没有路!” 老严打断他,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光芒,“执行命令!另外,通知山里的药材搜寻小组!停止其他采集!全部转向寻找‘鬼针草’、‘金疮草’这些土方子上记录的能救命的!有多少弄多少回来先顶着!再派人往更深的蓝石沟那边找老蛇医!听说他有压箱底的退热蛇胆散!” 一连串命令像连珠炮发出。老马知道争辩无用,一咬牙,立刻转身去布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时刻,外面负责警戒的赤卫队员小虎猛地推开半扇门,探头进来,声音急促:“严特派员!老马!山下来了!老王头用暗号传来的消息!”他喘着气,“‘白鸽’…那边…在急件里夹了东西!”他手里举着一个用树皮小心捆扎的细长包裹。

老严一步跨过去接住包裹,入手不重,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借着炉火的微光,他迅速解开树皮包裹。里面是两样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和一个用油纸包裹、散发着浓重血腥和硝烟味的圆柱状硬物。

老严首先展开那张薄纸。上面的字迹潦草扭曲,仿佛是在极度危险和急迫的情境下匆忙书写:

“…龙岩矿罢工被血腥镇压!军队动用重炮轰塌了工人占据的西号主洞!死伤难计!工人领袖‘钢刀老沈’阵亡!据我截获的矿警队内部消息,他们抓到了几个所谓的‘共党煽动分子’,连夜刑讯!其中一人受刑不过,临死前含糊提到慧玲父亲当年藏进矿洞的‘东西’,可能在三号矿洞最底层的‘饿鬼道’附近… 矿警队和稽查队正准备组织精干力量,以追捕‘漏网共党’为名,准备明晚突袭清理三号洞深层!时间紧迫!另,城中药店被盯死,仅得此物,万望有用!”

字条最后,一个简略但清晰的矿洞草图被草草画下,特别标注了“饿鬼道”的大致区域!

“‘饿鬼道’!”张志宏挣扎着挪到老严身边,目光死死锁在那三个字上。慧玲的呓语中,她父亲确实反复提到过“矿洞”、“老地方”和“钥匙”,但始终混沌不清!“饿鬼道”这片以塌方频繁、毒气弥漫、犹如地狱入口闻名的废弃坑道区…会是线索所在?敌人的爪子己经探到了这里!

老严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龙岩工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这张薄纸。他放下纸条,目光投向那个沾满污血的油纸包裹。一层层剥开,里面露出的赫然是半截血淋淋、带有烧灼痕迹的电台天线耦合器!正是他们被劫走的那部电台的核心部件!

错乱漏章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