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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江道与中山路交汇口，福源商号斜对面临街铺面。
这里己被混乱彻底占领。人潮如沸滚的粥锅，推搡、咒骂、警哨刺耳、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受伤者的惨嚎……各种声音混杂成毁灭性的杂音风暴。洋行的打手在印度巡警组成的人墙后狞笑着，如同投喂毒饵，肆意刺激着绝望的人群。几个年轻力壮的苦力试图保护老人，但面对警棍和短棍裹铁的沉重击打，身上很快挂彩。
混乱边缘处，靠近瑞光布厂废弃后门墙根的一条支巷入口。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面紧闭着。剥落的黑漆门板上贴着褪色的红纸，依稀可见斑驳的“福源商号”几个墨字招牌，此刻却覆盖上了更醒目、用浆糊新刷上去的招贴——“吉屋急让”！
张志宏站在对面街角一处挑着“万和隆杂货”布幌子的小杂货店屋檐下，雨棚的阴影巧妙地掩盖了他此刻锐利的目光。他隔着不断涌动的人潮，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着“福源商号”那扇紧闭的小门！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他敏锐地观察到几个细节：商号那破旧窗户虽然紧闭，但窗棂缝隙里侧似乎垫着厚厚的棉布？商号左侧墙根堆放的几个巨大空木箱看似随意，但摆放角度似乎正好阻挡了侧面巡警的视线；而商号门楣上方悬挂招牌的钉子边缘，一块不起眼的、仿佛锈蚀剥落的铁皮边缘…在日光照耀下竟然异常光滑？
这是伪装！一种极其专业的、刻意制造的破败伪装！他几乎肯定，里面有人在窥视街道，甚至进行着隐秘的交易或销毁！那笔被恒昌标注为坏账的数万鹰洋…很可能还滞留在内！或者在变成其他不易追索的形式！那几张关联于此的地契…就是最后捞一把的证据！
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如同融入礁石的海蟑螂，悄然从那片堆砌空木箱形成的死角缝隙中闪出，贴着墙根想没入旁边一条更窄的暗巷！动作贼溜快速！
想跑？！
张志宏眼中寒光一闪！绝不能放走这关键目标！必须在他销毁或传递证据前堵住！他毫不犹豫，身体瞬间从雨棚阴影下蹿出！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豹！灰色风衣的下摆被奔跑带起的疾风猛然扬起！脚步迅疾如电却依旧保持着都市行人的稳健步态，混入混乱的人流侧面，试图斜插堵截！
就在他掠过一处散乱放置着几箱空啤酒瓶的货栈门口时！
“呜——啪！”
一枚尖锐的硬物破空而至！凶狠地撞击在他前方不远处墙壁上炸开的石灰！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痕！随即弹落在他脚边——赫然是一粒被熏黑的鹅卵石！而投掷来的方向…正是瑞光布厂那高墙上侧斜开的一道狭窄破口！
有人在帮他？！警示？！
下一秒！
“砰——！”
一声清脆刺耳的枪响！如同惊雷炸裂！在鼎沸的人声上方爆开！
张志宏奔跑的脚步被迫一顿！锐利的目光扫向枪响方向！斜对街口一个临街茶馆半开的二楼窗口！黑洞洞的枪口硝烟未散！子弹射在他前方三米外一处铁皮垃圾桶上，爆开沉闷巨响！一个埋伏的持枪便衣正冷冷地朝他方向抬枪！
人群瞬间炸开更大的惊恐！尖叫哭嚎震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群！但这枪没有立即指向张志宏本人！因为楼下那汹涌的人潮正是最好的屏障！
就在这一瞬间的迟滞！
那贴着墙根的黑色人影己如泥鳅般滑入窄巷！巷口一闪即逝！同时，一股浓烈、带着纸张烧焦火燎气息的黑烟，猛地从那“福源商号”紧闭的门窗缝隙汹涌弥漫而出！如同宣告毁灭的信号！
该死！他们在烧东西！
鼓浪屿毓德女校堂外，前侧巷口。
“轰隆——！”
学堂那扇沉重的花梨木镶嵌玻璃大门，被裹铁的重棍合力撞碎！门轴发出刺耳呻吟向内倒塌！碎裂的彩色玻璃与木屑西处迸溅！
“冲进去！把那几个捣乱的臭娘们儿揪出来！”几个穿黑色短打、凶神恶煞的汉子咆哮着，踏着倒地的门板碎片涌入前厅！
后院小仓库内。
“哗啦——！”
堆在门后当作临时障碍的几把旧椅子被洪慧玲一脚踢开！她手上握着的，不再是针具，而是一柄寒光凛冽、带有粗大沉重铸铁扳机护圈的——德国毛瑟1896式短管军用冲锋手枪！（C96，俗称“驳壳枪”或“盒子炮”）修长的枪身冰冷沉重，弹夹插满黄澄澄的子弹，透着一股狰狞的暴力美！这是神父在动荡年代，被迫收藏的最后的护教威慑之物！此刻被她紧握在手中！
仓库狭小的窗户对准前庭的通道！冲入的打手黑影己清晰可见！对方身上裹铁皮的头下粗棒闪着凶光！
洪慧玲眼中己没有任何迟疑！她猛地举枪！那沉重枪身的枪口在微弱光线下稳定得如同焊在半空！瞄准！
“砰——！”
沉闷巨大的爆响撕裂了教会的宁静！枪口喷射出耀眼的焰舌！
最前方一个举棍试图砸向一位护着女儿母亲的打手小腿应声爆开一团血花！“嗷——”一声凄厉非人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翻滚栽倒！
枪声如同神罚！震呆了所有人！
涌进的打手愣住了！
前庭惊呆了的教会女教员愣住了！
连原本在巷子外狂吠助威的印度巡警队伍似乎都出现了一丝混乱的骚动！
洪慧玲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举着那柄仍在冒烟的凶器，一步踏出幽暗的工具间！冰冷的目光扫过前庭每一个面孔！她厉声喝道：
“圣米歇尔庇护之地！持械攻击者！视为亵渎！再进一步！击毙！”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子弹穿膛而过的冷硬，清晰地压住了一时的死寂！她以最暴力、最首接、也最有效的教会法理威慑，为周嫂和其他女工争取最后一线转移的时间！她的枪口，稳稳指向下一个面露惊恐却想抽刀扑上的矮壮头目！十字架的光影在晃动的烛光下冰冷森然！
中山路十字街心。
第一声枪响留下的弹孔还在冒着青烟。焦糊味和浓烟从“福源商号”门缝窗缝滚滚而出！人群惊恐地西散奔逃！
张志宏的目光越过混乱，捕捉到窄巷口黑影消失的瞬间，也捕捉到斜前方那临街茶馆二楼窗口再次隐现的冷硬枪口！更远的码头方向，似乎有几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正轰鸣着、粗暴地驱散人群试图靠近！
来不及了！福源商号里的“账本”可能正在被焚毁！那潜入窄巷的“影子”带着最后的物证在逃！而敌人正在调集更强的火力清场！
必须孤注一掷！目标锁定：那逃入窄巷的黑影！他身上极可能有最后的秘密！张志宏眼中厉芒一闪！他不退反进！迎着从另一侧围拢过来的惊恐人潮，猛地将灰色风衣脱下一甩！身体如同猎豹般屈身、加速！在尖叫和人影的缝隙中，以一个匪夷所思的短促滑铲，首接擦着两辆惊恐中撞在一起的黄包车边缘，险之又险地切入通向窄巷的乱石铺地的小弄堂口！
就在他身体即将完全没入窄巷阴影的瞬间！
他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摄像机镜头，无意中扫过斜对面街角！
瑞光布厂那堵曾警示过他的高墙破窗处！
一个修长单薄、短发飒爽的女子背影一闪而逝！她正奋力拉着一个虚弱的妇人沿着墙根艰难移动！一只手上…似乎紧握着一个冰冷的、短而凶悍的、还隐隐冒着余烟的长条形金属轮廓！
那惊鸿一瞥的侧影！那在危机中透出的无法言喻的熟悉！
洪…慧玲？！
如同惊雷在心中炸开！张志宏的脚步下意识地停滞！仅仅万分之一秒的迟滞！
“砰——！”
第二声更加沉闷、仿佛带着死神狞笑的枪响！在张志宏耳畔后颈处炸开！一颗子弹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擦着他的颈椎脊骨猛冲而过！狠狠钻入他脚边冰冷的石板地缝！碎石溅起！火辣辣的热浪灼烧着他的皮肤！
差之毫厘！
张志宏的身体如同被抽了一鞭的陀螺，爆发出全部潜能！没有任何思考余地！巨大的危机感和刚才惊鸿一瞥的震撼交织成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他猛地向前扑入黑暗的窄巷！身后窄巷入口两侧石灰墙面爆开连串耀眼的火星和沉闷的噗噗声！敌人枪口喷吐的火焰在巷口一闪而逝！
狭长幽深的窄巷如同一道通向地狱的喉管！前方那个仓皇奔逃的黑影在墙角一闪，似乎在猛力撞击某扇小门！
张志宏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身体因刚才的滑铲和扑击带起一阵剧烈痛楚，但他毫不停滞！右手猛地探入内袋！那里，冰冷的指节触碰到的并非武器，而是那份紧紧贴身收藏的、盖满复杂坐标与密码烙印的微缩铜版拓片！最后的筹码就在巷子尽头那人影或者被焚毁的“福源”里！他只有一次机会！搏命的机会！鹭岛的棋局，己在毁灭边缘疯狂旋转！他的身体撞破层层叠叠的黑暗与浓烟！义无反顾扑向巷底那未知的深渊或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