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操场上散乱的人影拉得细长。
空气里,离别的伤感被假期的兴奋迅速冲淡,只剩下青春期特有的,毫无来由的喧闹。
高一(七)班的教室里,班主任刘月华站在讲台上,用保温杯里泡着的胖大海润了润喉咙。
“为期一周的军训圆满结束,老师看到了大家的成长与坚持,很为你们骄傲。”
她的声音温和,像午后三点的阳光,不烫人,却能抚平一些躁动。
学生们大多心不在焉,窃窃私语着假期的安排,脸上是藏不住的松弛。
林墨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棵高大的香樟树上。
一周的时间,她己经能精准分辨出树上不同鸟雀的鸣叫声。
“……接下来有三天的小长假,大家好好休息,调整状态。”
刘月华的声音在继续。
“回家帮父母做做家务,跟爷爷奶奶聊聊天。”
“注意安全,尤其是家住得比较远的同学,路上……”
“回家。”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墨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她无法控制的涟漪。
不是命令。
不是任务。
它是一个坐标。
一瞬间,大脑里那些被她归类为“原主记忆”的冗余数据,像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她用逻辑筑起的堤坝。
一股混杂着灶台油烟与艾草的陈旧气味,毫无征兆地窜入她的鼻腔。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张布满裂纹的八仙桌,桌上一盘切得大小不一的西红柿。
耳边响起老旧电风扇“嘎吱嘎吱”的转动声,还有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在念叨。
“墨墨,天热,多吃点。”
她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那不是幻觉。
那是属于林墨的记忆,也是属于她的。
她的爷爷奶奶。
那个把她从乡下拉扯大,用微薄的退休金,供她一路读到省重点的,两个老人。
她,或者说他,继承了这具身体的一切。
包括这份,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对家的眷恋。
一种尖锐的,陌生的酸楚,从胸口蔓延开来,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收紧。
体质25点的强大力量,此刻却压不住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大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教室里不要留垃圾。”
刘月华拍了拍手。
“放学!”
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教室里爆发出压抑己久的欢呼。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学生们像出笼的鸟,三五成群地涌向门口,喧嚣着,推搡着,急不可耐地奔向自由。
秦朗经过林墨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看到那个女孩依旧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侧脸在夕阳的勾勒下,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油画。
只是那份冰冷的疏离感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脆弱的沉寂。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跟上了自己的同伴。
很快,教室就空了。
只剩下林墨一个人。
她缓缓站起身,将桌上的几本书,一本一本地码好,放进书包。
动作依旧精准。
却失了往日的利落。
她背起书包,走出教室,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校门口,人潮涌动。
父母的车,同学的笑闹,构筑成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热闹世界。
她绕开人群,走向另一侧的公交站台。
站牌上,熟悉又陌生的“17路”字样,像一个路标,指引着她记忆里的方向。
那是通往城市边缘,通往那个破旧的老城区的专线。
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来,停下。
车门打开,涌下一批乘客。
林墨逆着人流,走了上去。
她找了一个靠后的窗边位置坐下。
车厢里,是汗味与廉价香水混合的浑浊气息。
她将书包抱在怀里,扭头看向窗外。
公交车缓缓启动,将身后的江城一中,那座崭新的,如同象牙塔般的建筑,一点点甩在身后。
高楼在倒退。
霓虹在远去。
城市的喧嚣,被车窗隔绝,变得模糊。
道路两旁的景物,从繁华的商业区,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居民楼,然后是连片的,带着岁月痕迹的红砖墙。
林墨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抱着书包的手,又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