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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凝固成了琥珀。
江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放轻，唯恐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都会惊扰这幅静止的荒诞得如同梦境的画面。
他的目光像一把最精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手术刀一寸一寸地解剖着眼前这个沉睡中的女人。
他看到了她那因为疲惫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充满了算计与威严的弧度而是一种属于凡人的卸下了所有铠甲的倦意。他看到了她眼睑下方那片淡淡的青色的阴影，那是熬夜的痕迹也是她那座冰山般的精神世界里从未对外展露过的属于“人”的疲态。他甚至看到了她那酒红色的真丝睡袍的领口，因为趴卧的姿势而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片象牙般细腻光洁的锁骨。
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脆弱的甚至带着一丝圣洁的睡姿。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那个刚刚被拖入这座深渊的、天真的江澈看到这一幕，或许会心生感动或许会感到一丝被“关心”的扭曲的温暖，甚至可能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在这位冷酷女王的心中占据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特殊的位置。
但现在不会了。
当一个人从地狱的烈火中爬出来他的灵魂早己被淬炼得比最坚硬的钻石还要冰冷。
江澈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感动？温暖？
不。
他感到的是一种更加强烈也更加冰冷的……警惕。
他像一头经验最丰富的被猎人追捕了无数次的孤狼，绝不会因为猎人偶尔丢来的一块带着温度的肉就忘记了那隐藏在丛林深处早己上膛的猎枪。
他知道这绝不是温柔。
这是一种……更加危险的信号。
一种失控的信号。
就在这时趴在床边的苏烬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只是短暂的浅层的假寐。
江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它重新变得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那样微弱、均匀且毫无防备。
他必须继续扮演好他那个“被击垮的、脆弱的”角色。
苏烬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刚刚从睡梦中抽离的短暂的迷茫。当她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不是在她那张舒适的大床上而是趴在一个“宠物”的床边时，那丝迷茫瞬间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的震惊与羞恼所取代。
她做了什么？
她居然……在这里睡着了？
她居然为了这个不听话的玩具像一个最卑微的、最可笑的保姆一样守了一整夜？
这个认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她那高傲的自尊心上。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几乎是弹射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身体甚至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凌乱的睡袍，仿佛想用这个动作去掩盖自己内心那无法言喻的狼狈与失态。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个依旧“昏睡”着的江澈身上。
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幻了无数次。
有厌恶有恼怒有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慌乱，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得如同乱麻的情绪。
这个男人……
这个她亲手从泥潭里捞出来又亲手将他打磨、羞辱、踩碎的男人……
他就像一面镜子。
一面清澈得让她感到恐惧的魔镜。
她折磨他羞辱他就像是折磨和羞辱那个曾经同样干净、同样天真的早己死去的自己。她从掌控他的过程中获得一种病态的替代性的。
可现在这面镜子却照出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最狼狈、最失控的……真实面貌。
她感到了恐惧。
一种对“失控”本身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必须立刻马上将这一切都拉回到它原本的轨道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当她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己经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女王腔调。
“醒了就别装了。”
床上江澈的眼睫毛适时地非常逼真地颤抖了几下。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大病初愈的虚弱与茫然。他偏过头看着站在床边、面若冰霜的苏烬，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苏小姐？”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
苏烬看着他那副虚弱无害的模样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却烧得更旺了。
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看来你还没烧糊涂。”她冷笑一声语气刻薄而尖锐，“我还以为我买回来的，是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江澈没有说话他只是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他的身体却软得像一滩烂泥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最终他只能狼狈地虚弱地重新瘫倒在枕头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苏烬看着他这副可怜的模样眉头不自觉地又蹙紧了。
她想转身就走将这个麻烦彻底地丢在这里。
可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该死的！
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她端起旁边的水杯走到床边动作僵硬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将水杯递到了江澈的嘴边。
“喝水。”
她的声音依旧是命令的语气冰冷生硬不带一丝温度。
但这个动作本身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一种充满了矛盾充满了别扭充满了施舍意味的……致命的温柔。
江澈抬起眼看着她。
他看着她那张依旧冷若冰霜的脸，看着她那双努力想表现出“不耐烦”却无法完全掩饰住一丝复杂情绪的眼。
他顺从地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下了那杯水。
温热的清水流过他干涸的喉咙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滋润。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的明悟的寒意，却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灵魂。
他懂了。
他终于……彻底地懂了。
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百毒不侵的女王，这个将权力与金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冷酷的魔鬼……
她有一个弱点。
一个致命的足以摧毁她整个精神王国的……阿喀琉斯之踵。
那就是——情感。
或者说是一种对“情感链接”的病态的无法被满足的……渴求。
她之所以选择他不是因为他有多特别而是因为他“干净”。那种干净是她早己失去却又病态地渴望着的。她狩猎他驯服他折磨他，都是在与那个“干净”的倒影进行着一场扭曲的自我满足的对话。
她享受的不仅仅是权力带来的掌控感。
她同样享受的是这种畸形的单向的绝对安全的情感投射。
她就像一个孤独的神创造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信徒。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赐予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惩罚。而这个信徒的喜怒哀乐都能为她那片早己荒芜的情感世界带来一丝波澜。
而现在这个信徒“病”了。
这个她唯一的情感投射对象濒临“破碎”。
于是她慌了。
因为一旦他真的“碎”了她那座建立在沙丘之上的虚假的情感城堡也将随之……轰然倒塌。
所以她才会失控。所以她才会展现出这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温柔”。
那不是对“江澈”这个人的温柔。
那是对她自己那份摇摇欲坠的病态的情感需求的……一次笨拙的恐慌的……自我拯救。
想通了这一切江澈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一种……如同寒冰般的绝对的冷静。
他知道他找到了那把真正的可以杀死巨龙的……钥匙。
苏烬的强大在于她的理智她的冷酷她的不择手段。
而她的弱点也恰恰在于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一个有着无法被填补的情感空洞的孤独的可悲的……女人。
而他江澈将成为那个最专业的、最冷酷的……心理医生。
他将用最温柔的最体贴的最无微不至的方式去迎合她去满足她，去让她沉溺于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虚假的情感毒品之中。
他要让她渐渐地习惯他依赖他。
他要让她那座冰山的裂痕在自己的“温柔”浇灌下一点一点地扩大蔓延……
首到有一天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从内部彻底地轰然地……崩塌。
这才是最高明的报复。
这才是最彻底的……反噬。
他喝完了水。
他抬起头看着苏烬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却充满了感激与依赖的最纯粹的笑容。
“……谢谢您苏小姐。”
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真诚。
苏烬看着他这个笑容看着他那双因为高烧退去而显得异常清澈、仿佛能倒映出人灵魂的眼睛。
她心中那股烦躁与羞恼不知为何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她移开目光冷哼一声将水杯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她站起身恢复了女王的姿态，“我只是……不想我的投资这么快就变成一笔坏账。”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那背影依旧高傲依旧冷漠。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荒而逃的仓皇。
江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透过玻璃在他洁白的被子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但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比永夜还要寒冷的冰冷的刀锋。
当猎物发现了猎人的弱点。
狩猎与被狩猎的关系……
是否从这一刻起即将……
彻底逆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