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峥转身看向祁大海,眼里悲戚又不忍,“父子一场,闹成这样,我也要没脸去给爷奶上坟了,而且爷奶生前最牵挂的,的确就是我成家的事。”
祁大海最怕父母,即便老爷子和老太太己经去世多年,但想到自己曾经挨过的打骂,依旧是心有余悸。
里正见状道:“大海,铮哥儿是你的儿子,帮他盖房娶妻,是你这个做父亲应尽的责任,你既然还要认这个儿子,那有些事就不能赖。”
祁大海讪笑着,面似土糠。
王氏眼珠子一转,作出一副为难诉苦的模样,“哎呦,铮哥儿,不是我们不出钱,是家里实在没有存银啊;你弟还小,小孩子长得快,隔月就得换衣裳;你爹又没个赚钱的营生;不比你有出息,打仗得银钱,风风光光的回来。”
祁峥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是真没脸说;既然大伙都在,没有外人,我也就实说了吧;大伙这段日子把我捧得我都没脸,都说我这次回来发了横财得了几百几千的银子,下半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可天地良心,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假,砍了几个贼首也不假,可到我手里的赏银也就几两碎银子。”
“你们怎么也不想想,我一个小士兵,上头那么多大人将军,谁能让大把的银子落到我这个没名没姓的平头百姓手里;咱们都是穷山村里住着,那帮人雁过拔毛的德行,咱们谁没见过。”
祁峥说完这些,周围的村民百姓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要我说也是,上头来人收税时,都得捞只鸡给自己做好处,恨不得稻草都给你薅起来炸点油出来!铮哥儿这一点背景靠山没有,能在他们手里捡着什么便宜。”
“是啊,能手脚齐全的回来都是老天爷保佑了,隔壁村好些征兵走的,压根都没消息,估计都死在战场上了。”
村民们对别的或许没有切身体会,可对官府的盘根剥削、官员贪得无厌的嘴脸,他们可比谁都清楚。
没有关系背景的普通人在那些官老爷跟前有多卑微,没有人比村里的百姓们更能明白的。
祁峥说着,又是委屈又是心酸了抹了两滴眼泪,“咱们是自己人我才敢这样说,我但凡手上真有个几百几千两,我还犯得着去镇上找活做?”
“就我和小禾在这过的几天,米面要钱买,油盐酱醋要钱买,哪天不得花钱?前天手上最后一笔拿得出手的银子也拿去找刘叔做了辆车,就为了去镇上做活能方便。老头子,不是我不肯拿钱孝敬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你们也别急,我这人多少是有良心,我算过,盖三间房少说需要三十贯钱,我也不全要你们帮我出,你们出个二十贯就行。”
“后面的打桌椅家具,这些我都自己挣,不全让你们来,爹,你看怎么样?”
祁大海张嘴就要哭穷。
祁峥就幽幽地看着他,“我爷走之前可是单独留了一份钱说留给我以后盖房的,您要是忘了,我明儿去给我爷上坟,问问他让他托个梦给你提醒一下。”
祁大海瞬间脸色都白了。
“不不不,别,别麻烦你爷了。”
王氏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周围的村民本来以为祁峥得了大笔赏银回来,心里多少有点眼红嫉妒羡慕;结果刚才祁峥一番哭穷诉苦,他们也意识到普通老百姓就算真立了功也不会得到多少银子。
嫉妒羡慕的心思没有了,反而多了丝对他九死一生回来却碰到个没良心爹娘的怜悯,这会人群里的议论声也是变了风向。
“铮哥儿够有出息的,村里哪个爷们盖房娶妻不得老子娘全力帮衬着;你看人家铮哥儿自己挣家具,还自己有个车。”
“铮哥儿他爹,你平日里见天打酒喝,手上闲钱一看就不少,这可是你正经的第一个儿子,他就是你的脸面啊。铮哥儿刚才不也说了,不生你的气了,就是被你们之前的行为伤了心。加上他大了家里原来住不下才不再想回去的。”
“你们家原来那地基确实不够两个儿子成亲用的,难得铮哥儿懂事不和弟弟争,你们两口子得知足啊。”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架得祁大海一点下不来台。
仿佛只要他说一句没钱,乡亲们的口水就能把他淹了。
祁峥看向祁大海,“爹,我这两天就想联系瓦片和泥瓦匠动工,给不给钱您说句话。”
王氏气不过,暗暗掐人。
祁大海没好气甩开她,“滚一边去,真以为嫁过来就能当老子的家了。”
王氏也急了,“祁大海,你说什么混账话;我给你连儿子都生了,你这会把钱给你大儿子,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啊。”
祁大海最好面子,尤其这会这么多街坊邻居都在。
“放你娘的屁,没嫁给老子之前,你在娘家住柴房不也住了那么好几年。”
“再说了,这是老子的儿子,盖房的钱,就是他爷留给他的,有你什么事。”
王氏是见钱眼开且眼里只有钱的人,打死不认,“我不管,你要是给他钱,我就带着宝哥儿回娘家。”
前几年,祁大海还怕她这套。
现在……
“是不是当自己香饽饽呢,你要是不怕被你娘家哥嫂嫌弃你就回!”
祁峥顺势道:“王婶您这气性有点忒大了,我娘从前要是有您半分硬气,您也没机会给我爹生儿子。”
王氏气得脸都青了。
听儿子提起亡妻,祁大海爷难得漾起那么一丝歉疚。
“行了,铮哥儿,这个钱我给你出,你也得活出个样来,让你娘在地底下能安心。”
祁峥扯着嘴角笑了下,“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肯定让自己和小禾活得越来越好。”
“还有句话,小禾我来养,将来她大了嫁人了,出门子需要嫁妆也是我给她出。”
王氏嘴快道:“你真是打得好算盘,那她出门的聘银也给你了?”
祁峥眼神陡然阴森,“给你?你有那个命要吗?”
王氏被他这样吓得牙关打颤,赶忙退到了祁大海身后。
祁大海这会就想快点息事宁人,否则老脸都丢尽了。
“行,听你的。”
王氏气得又掐他,嘟囔道:“聘银至少得有几贯呢。”
祁大海这会被里正和村里头人盯着,理都没理王氏。
祁峥点头,“行,现在时辰也不晚,我和你回去拿钱。”
祁大海刚想说不用这么急,祁峥拦住他的话茬。
“我明天开始要去镇上做工,没时间,现在拿来我心里就有数了。”
祁大海一时无话可说。
倒是周围看热闹的大爷叔伯听到祁峥这话,顿时好奇。
“祁峥,你在镇上找到活了?做什么的,挣不挣钱啊?”
祁峥也不藏私,“米行里搬东西出力气的活,一天赚个几十文。”
这种壮劳力的活村里人多少都干过,钱少不说,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
要是遇到个抠门小气的东家,还得想方设法扣你钱。
本来还对祁峥哭穷抱有怀疑态度的一些人听到这话,彻底相信了祁峥没啥钱的事。
毕竟谁有钱了不得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祁峥还能愿意去干那样出大力赚钱的活,可见手里是真不宽裕。
祁大海为数不多的那点慈父心思也被祁峥的这句米行搬东西给激了出来。
那些不当底下百姓当然得东家掌柜,要是单靠儿子自己,他得扛多少袋米才能盖得起房啊。
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家里的余钱,咬咬牙,“行,你跟我来,给你拿钱。”
王氏气得几欲吐血。
偷鸡不成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