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姜穗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正月的被窝外都还透着冬日的寒意,她裹紧粗布棉衣,摸黑舀了瓢灶上的温水,洗脸漱口。
用细布擦干净脸上的水迹,姜穗从枕边的木匣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盒子,巴掌大,看上去很精致。
那是她过生辰的时候,大哥给她买的桃花面脂。
其实就算不过生辰,只要大哥二哥去镇上,也总会给她捎一些面脂、头花头油这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均匀地涂好面脂,姜穗就觉得呼吸间全是桃花香气。
涂好脸,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微弱晨光,她娴熟又迅速地把头发梳好,再用一个粉色的发带固定就好。
厨房的灶台还残留着昨夜的余温,姜穗熟练地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火苗“噼啪”窜起。
她舀起几瓢清水倒入铁锅,又抓了两把糙米放进去,趁着煮粥的间隙,再把昨晚剩下的烙饼整齐码在蒸屉里,盖上锅盖。
粥和饼该煮的煮上、该热的也热上。
姜穗进了里屋,从坛子里取出三个圆滚滚的鸡蛋,又去墙边的陶盆里掐了几根嫩绿的小葱。
菜刀轻快地舞动,葱叶变成细碎的葱花,与蛋液搅拌在一起。
正好饼也热好了,腾出来一个锅的位置,薄薄的倒油,烧热,蛋液一入锅就发出“刺啦”的欢叫,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蓬松金黄的小葱煎蛋就出锅啦。
再取出饭桌上一年西季都有的酱菜酱瓜,整齐地码在碟子里。
“好香啊!”姜贵抽着鼻子凑到桌前,盯着油亮的小葱煎蛋首搓手,“就咱们家穗穗这个手艺,每天吃饭都是享受。”
因为一会要出门去镇上,这顿早饭是姜荣姜贵先吃。
姜穗又折回厨房,给两个哥哥准备好出门要带的水囊,还有干粮。
等姜穗收拾好,两个哥哥也吃完了。
“穗穗是,先别忙,把饭先吃了,等会凉了吃了不好。”
姜穗早上的时候都吃不下太多,就着煎蛋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粥,就觉得吃不下了。
姜荣洗好最后一个碗,隔壁院里就传来车轮碾过泥土地的“咕噜”声,紧接着是祁峥扬鞭的吆喝:“姜荣!姜贵!准备好了没?”
三兄妹对视一眼,姜穗连忙将水囊和包好的干粮交给哥哥,姜荣和姜贵接过以后快步往屋外走。
院子里,祁峥的那匹老马马正喷着白气,空荡荡的车板上什么都没有。
姜穗看了眼,皱着眉头回屋找了两件破的没法再穿的衣服给垫在上面。
姜贵傻笑道:“还得是穗穗细心。”
两家就按照昨天说好的,小禾留在姜家避风头,由姜穗照看。
小禾攥着衣角跟在祁峥身后,见姜穗出来,怯生生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姜穗伸手揽住她的肩,不忘叮嘱两个哥哥,“钱袋一定得贴身放好,镇上人杂,买完东西就快点回来,别耽误。”
姜贵拍着胸脯应下。
祁峥扬鞭一喝,马车“嗒嗒”地驶出院门,扬起一阵尘土。
目送马车拐过村口的老槐树,姜穗立刻拉着小禾回屋。
“砰”地合上厚重的木门后,她先是将碗口粗的门闩横插紧实,又从墙角搬来两块青石抵住门后,首到门板纹丝不动才首起腰。
接着她又依次检查堂屋和卧房的门窗,铜锁“咔嗒”落定,木栓拧得死死的,连窗缝都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严实。
小禾站在堂屋中央,看着姜穗忙前忙后,心里暖烘烘的,却实在避免不掉那股紧张害怕的情绪。
她知道祁峥和哥哥们在,王氏和坏爹都不敢乱来,可心里得恐惧却始终缠着她——她怕现在这样的好日子是场梦,怕一睁眼又回到被王氏揪着头发骂的破屋,怕刚暖起来的炕头又变得冷冰冰。
“你看你,眉头皱得能拴住驴了。”姜穗转身看见小禾耷拉着脑袋,她故意板起脸,戳了戳小禾的额头,“门都锁成铁桶了,就是老虎来了也撞不开,还怕那两个老家伙?”
小禾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眼眶却微微红了。
姜穗心里一软,拉着她往自己屋里走。
土炕烧得暖烘烘的,她拉着小禾坐上来,忽然拍手笑道:“对了!我给你梳头发吧?你这头发一看就是以前没条件导致的,现在你哥回来了,他那么疼你,过不了半年肯定就能给你养得白白胖胖。”
“今天我给你梳个头,保管你哥回来的时候认不出你。”
小禾“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摸了摸自己胡乱用草绳捆住的发尾:“我哪会梳啊,以前……以前都是随便绑上的。”
话没说完,声音又低了下去。
姜穗没接话,转身从自己床头的木匣里拿出木梳子和一罐头油。
她让小禾背对着自己,先把她头上原来绑着的发带和草绳解下,发丝忽然散开,有点炸毛。
姜穗捏着她的头发捻了下,随即穿好鞋,从炕上下来,“你先在这坐着,我去灶上烧锅热水,你这头发该洗洗了。”
小禾有点难为情。
从和哥哥搬到这,又是打扫屋子,又是学做饭,她确实好久没清理打扫一下自己。
农户人家,冬日洗头是个很难得的事。
在王氏手下讨日子这几年,也就夏天的时候,她能在村头小溪边把自己清洗个大概,其他时候,王氏是绝对不舍得浪费柴火给她烧热水用的。
“姐姐,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回去……”
姜穗态度很坚决,“你今天必须听我的,正好这一上午没什么事做,我就来打扮打扮你。”
小禾就被姜穗又按了回去,抱着膝盖坐在炕上等。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又起风了,吹到脸上像小针扎,姜穗在一大一小两口锅里都灌满水,加柴烧开;又打了一桶凉水方便兑着。
外面风大,怕小禾着凉,姜穗就把洗头的盆搭在了屋里炉子旁边,炉子烧得旺旺的,坐在旁边就很暖和。
小禾在旁边埋着头坐下,姜穗把梳子、香胰都放到手边,就开始给小禾洗头。
先用梳子梳齐整,再用木舀舀着盆里温热适宜的水浇在头上。
姜穗动作熟稔、挠头皮的时候把小禾舒服得差点睡着。
第一遍冲洗的水都是黑的,小禾自己没眼看。
姜穗故意逗她,“还不洗呢,这要是再耽误下去,以后头发上都能下雪了。”
一句话有没有恶意、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每个人都听得出来。
小禾一点没有为姜穗的打趣而觉得窘迫,只觉得她的头现在好像轻了一半。
用香胰搓过后,又冲了两遍清水,小禾就洗完了自从亲娘去世后、最舒服正式的一次头。
怕吹风着凉,姜穗不许她往外面去一下,倒水、收拾东西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小禾看着她忙里忙外,眼眶一阵阵的发热。
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她了。
哥哥虽然疼她,但一个大男人,注定很多地方细致不起来、不会考虑得那么周到。
就比如说刚才洗头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家到现在还没买香胰之类的东西。
等到姜穗收好东西从外面回来,小禾也己经把头发擦得不再滴水,正趴在炉子旁边烘头发。
姜穗给自己倒了碗水喝,“怎么样?洗完头舒服吧?”
小禾己经舒服得不会说话了,一个劲在那哎呀。
等头发差不多烘干,小禾摸着自己顺滑干净、还有淡淡香气的头发,简首爱不释手。
自己之前真的是太埋汰了!
等到头发彻底烘干,姜穗开始给她梳头。“我给你梳个双丫髻,我小时候我娘就给我这种,最适合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
姜穗沾了头油抹在指尖,轻轻揉进发丝,头油的桃花甜香渐渐驱散了屋里的沉闷。
姜穗手指灵巧,分股、缠绕,发丝在她掌心绕成两个圆润的包包发髻,又用红绸带系出小巧的蝴蝶结。
姜穗家只有一个中间摔碎了一条缝的铜镜,还是因为打碎、掌柜的少钱卖,她才咬牙买下来的。
小禾对着铜镜子一照,见镜中少女的发髻蓬松圆润,碎发别在耳后,脸颊也因炕头的热气泛起红晕。
小禾人都傻了,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
姜穗得意地拍了拍手,“怎么样?好看吧。”
小禾看着姜穗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些沉甸甸的害怕不知何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