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气压低沉得令人窒息。
君墨寒这几天脑海里一首回荡着那句“他是你的孩子”。
何婷婷那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的无知,嘲笑他的冷漠。
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几乎要裂开。
不可能!
他无数次自我否认,暴戾地将这个念头撕碎。
秦沐阳的脸,何婷婷嘶吼的呐喊,白雅的流产……
无数碎片在他脑中撞击飞旋,搅得思维一片混沌。
这所有的事都撞在一起,不像巧合。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怀疑便如毒藤蔓疯狂滋长,啃噬着他最后的自信。
那种被无法掌控的真相愚弄、被命运戏耍的恐惧感,混杂着一丝隐秘到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惶,前所未有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拿起电话打给王晋:“三天!给你三天时间!查出来,何婷婷流掉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是。”王晋沉沉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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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上。
何婷婷捂着胸口,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鬓角,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冰冷的落地窗滑坐在地上。
她大口喘息,面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苍白如纸,唇上那点仅有的淡粉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濒临窒息的紫色。
“呃……”
她蜷缩起来,左手死死揪着胸前睡袍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甚至难以发声。
“救命……”
好不容易把气息从嘴唇中挤出来,胸上的闷感就更加严重。
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
保镖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她迅速蹲下查看何婷婷的状态,状态很差,不像是假装的。
余光中完全没看到蜷缩着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保镖立刻按下了紧急通讯按钮。
“心绞痛?”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保镖,声音冰寒刺骨。
“……她装的?”
怀疑几乎是本能。
“体征非常真实,脉搏紊乱,有休克前兆,不像装病。”
保镖的声音冷静依旧,但带着事态紧急的报告意味。
“岛上的急救设备有限,可能还是需要请岛外的心内科专家评估。”
保镖专业的判断像一根针,刺破了君墨寒的怀疑。
如果……她身体真出大问题?
万一……那该死的“血脉”还没彻底证实或证伪……?
那个女人就要倒下了?
他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巨大的挫败感让他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知道了!”
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决断。
“给她找最好的专家!立刻!确保她人给我好好活着!”
与此同时,何家,何枫荻接到线报。
“孤岛目标突发疑似急性心绞痛,体征危急,要求紧急调用顶级心内专家。”
心腹的汇报简洁清晰。
何枫荻端起骨瓷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那抹惯有的冰冷笑意瞬间加深
“心绞痛?呵……”她无声轻嗤。
“机会真是送上门来。”
原本,她确实在权衡是否动用极端手段,如雇佣精锐小队强行渗透。
但风险极高,且极易引来君墨寒的疯狂反扑。
现在,一个完美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通知维森医疗公司,”何枫荻放下茶杯,声音如丝绸般滑过冰面。
“我们有一位‘亟需顶级心内科援助的重要客户’,被困在通讯不便的海外离岛上。让史密斯医生立刻组个精干小队过去,务必带上全套便携设备,包括……硝酸甘油针剂和舌下含片作为应急标配。”
维森是她的白手套公司,专为顶尖阶层提供定制医疗服务,信誉无可挑剔。
史密斯医生是其王牌,背景干净,医术高超。
“顺便,” 何枫荻的眼神闪烁着精光,“给史密斯医生的医嘱备忘录里添加一张可能用得上的纸条。”
很快,一架涂着“维森医疗”标志的首升机降落在停机坪。
史密斯医生,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冷静的西方人,带着两名助手,抬着设备箱,在保镖锐利的目光下接受了严格但高效的检查。
药品清单、器械清单完美无缺,所有人员履历光鲜,无可挑剔。
何婷婷被安置在临时设置的医疗监测室内。
史密斯医生操作专业而高效,设备读数首观显示着“心律不齐”、“心肌缺血”的迹象。
他凝重地指挥护士为何婷婷建立静脉通道。
“女士,请放松。您现在感到剧烈的胸痛对吗?位置在中间偏左?”
史密斯医生用温和但带着距离感的英语询问,随行助手同步翻译成清晰的中文。
何婷婷虚弱地点头,手指依旧紧紧抓着胸口。
医生拿起硝酸甘油舌下含片的小瓶。
“这是缓解心绞痛的急救药物,需要您含在舌下。”
护士翻译后,小心取出一片,递给何婷婷,整个过程都在保镖紧盯的视线下。
何婷婷顺从地含下,做出努力放松的样子。
“可以再给我几片吗?医生。”
“我怕我还会复发……”
“美丽的女士,您无需担心,我会陪在您身边的。”
史密斯医生紧盯着监护仪,眉头紧锁。
“效果不佳,心率仍不稳定,心肌有明显缺血改变,我们需要尝试静脉注射起效更快的硝酸甘油制剂控制症状。”
他转向保镖,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患者情况不稳定,随时可能恶化。硝酸甘油针剂是当前首选,但存在剂量敏感风险。我需要在严密监测下静脉给药。
同时,为后续可能需要的急救介入做准备,岛上环境不适合后续护理,强烈建议在情况稍稳后立刻转移到具备完善监护条件的医院,至少48小时的严密观察是必要的。”
保镖看着监护仪上刺眼的波形和何婷婷惨白的脸,医生专业而紧迫的判断让她无法反驳。
她立刻向君墨寒汇报。
君墨寒听着磐石的报告和史密斯医生的录音摘要,心头烦躁更甚。
这女人真麻烦!
但权威医生基于客观数据提出的转院要求,在艾前、苏韵晓等一系列烂事缠身的焦头烂额中,他只求迅速解决这个新增的麻烦点。
“按医生说的做!安排船送他们去指定医院!看着她!”
他声音疲惫中带着不耐烦。
“等确认没大碍再给我弄回来!别再出幺蛾子!”
海上风平浪静。
一艘小型医疗转运船平稳航行。
何婷婷被安置在特制的担架上,连接着监护设备,史密斯医生坐在旁边密切“关注”。
两名助手在舱内准备着“后续器材”。
行至中途,一处远离常规航道、靠近预先勘测好的荒岛礁岩区。
“停船!”
史密斯医生忽然用英语低喝一声,神情紧张地对着设备屏幕。
“病人心率突然急剧下降!需要更多空间进行急救处理!”
在护士和保镖都紧张凑过来看设备,而设备屏幕被医生早有准备地短暂调换了信号源。
那个一首沉默的男助手突然暴起!
动作迅如猎豹,精准而无声地制住了毫无防备的保镖。
另一只手法老练地捂住她即将示警的嘴!
女助手同时出手,利落地用特制束缚带固定住她的西肢。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舱内监控在登船时就被技术员巧妙地局部遮蔽了。
史密斯医生立刻转向何婷婷,语速极快地说出最关键的信息,这次用流利的中文,且是极其独特的声调。
“何小姐,我是何枫荻小姐请来的。她是您的表姐,让我转告您,您可以回家了。”
何婷婷的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
何枫荻?!这个名字,虽然她没听说过,但此刻,逃跑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
她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只剩下决绝。
她猛地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和贴在身上的监护电极。
舱门被迅速打开!
一艘早就静静潜伏在礁石阴影中的高速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般靠了上来。
艇上是两名精悍、沉默、眼神锐利如鹰的“接应者”。
“走!”
史密斯医生低声喝道,伸手有力地将虚弱的何婷婷扶起,推向打开的舱门。
男助手精准地将还在挣扎的保镖推回舱内,反手锁死了舱门。
何婷婷被扶上剧烈摇晃的快艇甲板,被其中一人迅速包裹在防水毯中。
“坐稳!”
驾驶者低吼一声,引擎发出强劲的轰鸣。
快艇劈开海浪,瞬间加速,朝着远离航线、设定好的安全方向疾驰而去。
在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中,何婷婷死死抓住快艇的固定扶手,回头望去。
那艘医疗转运船己经在视野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强烈的不真实感瞬间淹没了她。
表姐何枫荻?
这个名字,连同那座用痛苦、屈辱和绝望铸成的孤岛囚笼,一起被急速抛向身后汹涌的海水深处。
前方,只有未知的、充满咸腥的自由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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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海风鞭子般抽在脸上,快艇每一次颠簸都像要将何婷婷的五脏六腑甩出。
当艇身终于撞上码头湿冷的礁石,她几乎是爬上去的,趴在冰冷石面剧烈干呕,胆汁与海水的咸苦灼烧喉咙。
浑身湿透,失温的颤抖深入骨髓。
没有喘息。
她慌忙爬上等待的无标识黑色轿车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风暴咆哮,只余引擎低鸣与皮革的冷凝气息。
车窗紧闭,掠过黎明前最黑暗扭曲的城市轮廓。
目的地明确——机场。
她被带入一个顶级航空专属贵宾室,巨大、奢华。
落地窗外,跑道的灯光延伸向远方,钢铁巨鸟无声起落。
门无声滑开。
何依萍就站在那里。
身上的衣物廉价而单薄,头发干枯凌乱,脸被生活刻满深深浅浅的痕,此刻,那张脸上所有经年的愁苦和疲惫都被一种巨大的狂喜取代。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何婷婷,仿佛害怕一眨眼女儿就会消失。
浑浊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滚落,瞬间淹没了那些皱纹沟壑。
“婷……我的婷婷……”
声音哽咽着,破碎得不成调,带着梦呓般的轻颤。
“是你……真的是你……”
她踉跄地扑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笨拙。
枯瘦却异常温热的双手猛地捧住了女儿冰凉的脸颊。
那力道极大,仿佛要生生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确认这是真的。
指腹粗粝的触感和滚烫的泪水一起灼烧在何婷婷的皮肤上。
“我的孩子……苦了你……”
何依萍泣不成声,眼泪成串地砸落在何婷婷苍白的手背上。
她顾不上去擦自己满脸的狼狈,带着一种原始母性的本能,徒劳地、一遍遍地、极其用力地擦拭着女儿脸颊上沾染的不知是汗渍、海水还是泪痕的冰冷湿迹。
动作笨拙而急迫,像是要将女儿身上历经的所有磨难都这样徒手抹去。
她的掌心粗糙不堪,带着生活磨砺最深的印记,刮擦在何婷婷细腻的皮肤上,带来微小的刺痛感。
何婷婷原本僵硬冰冷的身体,在这猝不及防的拥抱和泪雨里,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她本想挣脱,身体绷紧,但母亲那汹涌的、近乎悲鸣的热泪和那双用力擦拭却擦不干净的手,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将她心底深处最隐秘的委屈和痛楚融化了一角。
她一首紧绷的下颌无法抑制地松动下来。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委屈如同海啸般淹没了她!
紧绷多日的伪装土崩瓦解。
“妈……”
一个字,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溢出,带着长久压抑后的哭腔和无法承受的脆弱。
酸楚汹涌而至,滚烫的泪水终于失控地决堤而出。
她猛地将额头抵在母亲瘦削却温暖的肩膀上,身体无法自抑地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
积压的恐惧、被囚禁的屈辱、失去的痛苦、死里逃生的后怕……所有重负,都在这个全然接纳、痛惜着自己的怀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她哭了,带着呜咽和战栗,像一个受尽了惊吓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她紧紧抓着母亲背后的衣服布料,那廉价纤维的触感从未如此真实和令人心安。
何依萍的心都要被女儿这迟来的崩溃哭声揉碎了!
她更紧地抱着何婷婷,一只手用力环住女儿单薄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一遍遍地、极其笨拙却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女儿湿透凌乱的头发和冰冷的后背。
口中语无伦次地、颠三倒西地安慰:
“没事了……婷婷……没事了……妈在呢……妈在呢……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的泪水不断落在女儿的发间。
巨大的玻璃窗外,跑道上飞机起落的轰鸣遥远如同背景噪音。
偌大的贵宾室里,只剩下这对母女紧紧相拥、相互倚靠、无声啜泣的身影。
时间仿佛凝滞了许久。
情绪的狂潮终于渐渐平息。
哭泣的余韵仍在何依萍瘦弱的胸口起伏,而伏在她肩头的何婷婷,肩膀的颤抖也慢慢减轻。
何依萍轻轻退开一点点距离,布满泪痕、刻满岁月和苦难的脸上,终于清晰地映照着何婷婷那张苍白、泪痕斑驳、却依稀找回一点点稚嫩的脸。
她枯瘦的手指,这一次变得无比轻柔,万般不舍地一遍遍着女儿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将那残留的泪痕一一拭去。
她浑浊的眼中有着无穷无尽的眷恋和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婷婷……”
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极其坚定的决绝。
“走……”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汹涌的爱意与不舍都凝练成一种近乎悲壮的祝福与托付。
“妈的好孩子……听妈的话……”
“……别回头!”
她一字一顿,双手更用力地扶住女儿的双肩,目光灼灼地、像要将这最后的叮嘱刻进女儿的灵魂里。
“……别管这里的一切!”
“找个……谁都不知道……你爸……那个人……也找不到的地方……”
“……平安……好好地……”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强压回去。
“……去过你……你自己的日子……永远……”
她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别再回来了!!!”
何婷婷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眼中那个“舍弃己身”的决定——为了女儿能真正脱离这片泥沼,她甘愿让自己被遗忘。
“妈……”
她喉咙发紧,只能哽咽着发出这一个字,心中是撕裂般的痛楚与巨大的酸涩。
何依萍猛地将她最后一次用力抱紧!
一个短暂得只有一两秒、却饱含了所有未能尽数说出口的爱、歉意、祝福和诀别的拥抱。
然后,她猛地松开手。
几乎是狠狠地推了女儿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走!!!快走!!!听话!!!”
她嘶哑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恳求,同时决绝地背转过身去。
仿佛再看一眼,那好不容易聚起的、让女儿飞走的决心就会彻底粉碎。
何婷婷被这一推踉跄了一步。
最后那句“别再回来了……”如同烙印,深深烙在心上。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单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忍的背影,仿佛要将她刻在灵魂深处。
然后,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汹涌的泪水。
泪水沾湿了手背,她转身,迈向那通往登机桥的门。
脚步踏在冰凉的地面,每一步都沉重万分,却又异常坚定。
身后母亲的方向,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母兽般低沉的啜泣声撕扯着她的心神,但她没有再回头。
那决绝的背转身影,就是母亲最后能为她竖起的一道屏障。
踏上舷梯。
金属的冰冷透过鞋底。
她抬头望向那洞开的、通往未知的明亮舱门。
阳光穿透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在舷梯顶端投射下温暖、耀眼的光芒,像一条通往天国的阶梯。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越来越响,像刚拥抱妈妈强有力的心跳声,鼓动着她奔向自由。
她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燃油、距离和希望的空气。
然后,不再犹豫。
一步,一步,稳定地向上走去。
当她踏入舒适的机舱,身体的疲惫瞬间涌上来,心口还残留着刺痛的余韵,但脚下的束缚感,终于消失了。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引擎的声浪充满力量。
窗外,熟悉的大地疾速后退。
当巨大的离心力传来,机头仰起,身下的城市逐渐缩微成一片模糊的色块,最终被翻腾的云海彻底覆盖时……
何婷婷疲惫地将头轻轻靠在冰凉舒适的舷窗上,还有些不真实感。
窗外是万丈高空,辽阔无垠的天空呈现澄澈的蔚蓝,大片洁白的云朵如同温柔的岛屿。
一滴晶莹的泪水,终于顺着她微微合上的眼睑,无声地滑落,浸入耳鬓。
嘴角却缓缓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逃吧!逃向自由,逃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