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起的三万铁骑裹挟着屠戮的血腥与死寂归来,当数百辆大车上的厚重帆布被猛然扯下,整个玉门关,连同呼啸的北风,都在那刺目的金光中彻底失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数十万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座由原始矿石堆砌而成的……山。
那不是一座小土丘,那是数百辆大车倾泻而下,汇聚成的,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山!
在清晨的阳光下,每一块矿石上都闪烁着未经提炼的、野蛮而纯粹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霸道而灼热,以至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不敢首视。
饥饿、绝望、恐慌、猜忌……所有在过去几天里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在这座金山面前,被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
现实,竟能比最荒诞的梦境还要魔幻。
“金……金子……”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是段干木。
这位帝国的财政官,前一刻还准备签下那份剜心剔骨的杀马令,此刻却像一个失了魂的游魂,一步步踉跄地走向那座金山。
他的官帽歪了,头发散了,那张因焦虑而布满沟壑的脸庞上,写满了极致的迷茫与不敢置信。
他伸出那双因为写了太多账目而微微颤抖的手,轻柔地,如同触摸一件绝世珍宝,抚上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矿石。
粗糙的触感,冰冷的温度,沉甸甸的重量。
这一切都是真的。
“嗬……嗬嗬……”
段干木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他拿起一块拳头大的金矿石,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把它看穿。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咧到耳根,眼角却有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钱……有钱了……”
“哈哈哈……有钱了!不用杀马了!不用饿肚子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将那块金矿石紧紧抱在怀里,仰天狂笑,笑着笑着,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那积压了太久的压力、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宣泄。
他笑着,哭着,最后,两眼一翻,抱着那块金矿石,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这位为帝国财政操碎了心的老臣,在狂喜的巅峰中,当场昏厥。
周围的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这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感同身受的释然和发自内心的喜悦。
几个亲卫手忙脚乱地冲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好半天才把老大人弄醒。
段干木悠悠转醒,第一件事就是死死抱住怀里的金矿石,嘴里还嘟囔着:“我的……都是我的……不对,是单于的……是帝国的……”
这滑稽的一幕,彻底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
“大单于万岁!!”
“武安君万岁!!”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声浪之大,仿佛要将玉门关的城墙都震得坍塌。
士兵们冲向那些大车,他们抚摸着金矿石,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像一群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
在这片狂欢的海洋中,有两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一处是荀彧。
这位王佐之才脸色煞白,他没有看那座金山,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落在了白起和他身后那支沉默如铁的军队身上。
他能闻到,那金山背后,飘散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一万两千名汉军精锐,无一活口。
周边所有村镇,凡有抵抗者,皆被屠戮殆尽。
荀彧的身体微微发冷。
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他不得不承认,这血腥的黄金,确实解决了帝国所有的燃眉之急,它像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让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重新获得了动力。
可是,以如此残酷的手段获取的财富,真的能成为帝国的基石吗?
当帝国的根基,从第一天起就浸泡在无辜者的鲜血里,它未来的道路,又将通向何方?
荀彧的心中,第一次对秦屿选择的道路,产生了一丝无法言说的动摇与恐惧。
而另一处,则是吕不韦。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狂呼,也没有像荀彧那样忧虑。
他只是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那座金山,然后,他笑了。
“哈哈……”
起初只是低沉的轻笑,但很快,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
他张开双臂,仰天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那笑声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兴奋、满足,以及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极致狂热!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吕不韦像一阵风般冲了过去。
他不是走向那座金山,而是扑了上去!
他整个人都趴在了那堆金矿石上,用脸颊疯狂地蹭着那些冰冷坚硬的石头,双手捧起一把把碎小的金矿砂,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沙沙”的、全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他抚摸着这些金矿石,眼神迷离,神情陶醉,那模样,不像是看着一堆冰冷的石头,而像是在抚摸自己最心爱、最完美的情人。
“钱!哈哈!这就是钱!这就是力量!这就是天下!!”
他的狂态,让周围的欢呼声都为之一滞。
克烈、呼延博这些悍将,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彻底失心疯时,吕不韦却猛地从金山上站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在一瞬间从癫狂转为极致的清明与锐利。
他抓起几块成色最好的矿石,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到秦屿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大单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充满了力量,“时机己至!请大单于即刻推行‘黄金战争’!”
“黄金战争?”秦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个他从系统中召唤出的商业鬼才,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没错!”吕不韦高高举起手中的金矿石,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其一,铸新币!臣请大单于下令,集全帝国之力,将这些黄金提炼至最高纯度,铸造一种全新的货币,‘炎币’!”
“以纯度空前的炎币,去冲击汉朝那掺杂不清的五铢钱体系!一枚炎币,足以兑换他们十枚乃至数十枚五铢钱!我们要让炎币成为西域、中亚,乃至天下所有商人都追逐的硬通货!当汉朝的财富被我们的炎币不断吸走,当他们的内部因货币贬值而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时,无需一兵一卒,就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经济!”
“其二,立商会!臣请大单于授权,成立‘天下商会’!以黄金为后盾,向西,与西域诸国、中亚的安息、贵霜做生意!买他们的战马、牛羊、粮食、工匠,买我们需要的一切!甚至可以用黄金,去收买那些部落首领、地方贵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整个丝绸之路的黄金都由我们掌控时,我们就是秩序!”
“其三,兴工业!臣请大单于,将部分黄金,首接拨给墨翟先生!”吕不韦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墨翟,后者正抱着一块金矿石,眼睛放光,嘴里念叨着“耐火土”和“木炭”,“有了黄金,我们可从更远的地方购入耐火土,可雇佣无数人烧制木炭!我们用黄金,换技术!换时间!让墨翟先生的工坊日夜不休,让高炉的火焰照亮整个草原!当我们的士兵穿上精钢铠甲,用上百炼钢刀时,汉军,将不堪一击!”
吕不韦的声音在整个帅帐前回荡,他的话语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所有人面前徐徐展开。
一个以黄金为武器,以商业为疆土,以技术为刀锋的全新战争模式,被他描绘得淋漓尽致。
整个现场,再次陷入了寂静。
如果说,白起带回来的是帝国的“体”,是让帝国能活下去的血肉。
那么吕不韦此刻呈上的,就是帝国的“魂”!
是让这具躯体,拥有无限可能,去征服世界的灵魂!
秦屿看着单膝跪地,眼神灼灼的吕不韦,又看了看远处脸色煞白、陷入沉思的荀彧,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那座金光闪闪的财富之山上。
他笑了。
在这冰冷的、残酷的乱世里,谈什么王道霸道,都显得有些虚伪。
活下去,并且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才是唯一的真理。
他缓缓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了吕不韦。
“准了。”
秦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天起,你吕不韦,便是帝国‘天下商会’的大掌柜,兼任户部尚书,帝国钱粮,尽归你管!”
他顿了顿,环视着自己麾下这群神情各异的文臣武将——杀神白起、王佐荀彧、财神吕不韦、工神墨翟,以及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悍将。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
秦屿的帝国,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拥有了足以支撑它运转的血肉与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