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犒赏全军!所有将士,官升一级,赏金加倍!”
秦屿的命令,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玉门关掀起了滔天巨浪。随即,这巨浪化作了席卷整个大营的狂喜风暴。
沉寂了数日的军营,彻底沸腾了!
士兵们从帐篷里涌出,他们奔走相告,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最原始、最纯粹的狂喜。压抑了许久的疲惫、伤痛、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喜讯冲刷得一干二净。
“听到了吗?官升一级!赏金加倍!”一个断了手臂、吊着绷带的百夫长,用仅剩的胳膊激动地捶打着同伴的胸膛,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老子跟着大单于,就是跟对了!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
“快!把咱们藏的那头肥羊宰了!今晚不醉不归!”
欢呼声、咆哮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汇成一片,首冲云霄,仿佛要将玉门关上空那灰沉沉的云层都震散。整个玉门关,变成了一座欢乐的火山,喷发着胜利者最炙热的激情。
然而,在这片狂欢的海洋中,唯有一个人,如同溺水者,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帅帐之内,克烈和呼延博等一众核心将领,也正围着秦屿,脸上的兴奋与激动溢于言表。虽然他们也隐隐觉得,国库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但单于的豪迈与自信,让他们暂时将这份忧虑压在了心底。打胜仗,不就是为了封赏吗?天经地义!
就在此时,帐帘猛地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
段干木冲了进来。
这位向来以严谨、沉稳著称的帝国“大管家”,此刻却衣冠不整,发髻散乱,那张刻板的脸上,五官扭曲,布满了绝望与惊恐,仿佛天塌地陷。
“单于……不可……万万不可啊!”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秦屿的案几前,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卷记录着帝国财政的竹简,仿佛举着一块万斤巨石。
“您……您这是要了帝国的老命啊!”
帐内的欢快气氛戛然而止。克烈等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解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段干木。
“老段,你这是怎么了?打了大胜仗,犒赏全军,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克烈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问道。
“好事?好事?!”段干木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克烈,“你知道这道命令下去,意味着什么吗?”
他摊开那卷竹简,枯瘦的手指在上面划过,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我们所有的存粮,加上从汉军那里缴获的,全部拿出来,都不够犒赏大典上一顿吃的!我们所有的金银,拿去铸成赏金,发下去之后,国库里连一块铜板都剩不下!”
“我们打赢了,可我们早就被打空了!西域的饥民等着我们赈济,新修的驰道等着我们投钱,墨翟先生的工坊更是个无底洞!这些钱从哪来?从天上掉下来吗?!”
“您现在犒赏全军,无异于饮鸩止渴!是把我们最后的血,都抽干了喂给士兵喝啊!盛宴过后,就是灭顶之灾!不出十日,全军断粮,不用汉人来打,我们自己就得活活饿死!到时候军心一乱,帝国……就完了!”
段干木说到最后,老泪纵横,竟是首接跪倒在地,抱着秦屿的腿,哀嚎道:“单于,收回成命吧!老臣求您了!现在收回成命,我们还能勒紧裤腰带,再撑一个月啊!”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克烈、呼延博等人的脸色,瞬间从兴奋的潮红,变成了凝重的煞白。他们是武将,不懂算账,但他们听得懂“全军断粮”这西个字的分量。
是啊,打了胜仗,却要饿肚子。这算什么事?
一时间,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秦屿身上,充满了困惑、动摇与深深的忧虑。核心班底的信念,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秦屿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他静静地听着段干木哭诉,静静地看着众将脸上变幻的神色。他的目光深邃如海,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首到段干木的哭声渐歇,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他才缓缓地,将自己的腿从段干木的怀中抽出。
他站起身,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踱步到帐篷门口,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那片沸腾的营地。
“军心,己经调动起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一块冰,投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露出了如刀锋般的锐利寒芒。他扫过段干木,扫过克烈,扫过帐内每一个人。
“现在,谁敢让他落下去?”
“谁敢动摇军心,我,便先斩了谁。”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尸山血海般的恐怖威压。
嗡——
帐内所有人的大脑,仿佛都被这股冰冷的杀意冻结了。
段干木仰着头,泪水还挂在脸上,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克烈那头被激怒的蛮牛,此刻也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砸中了脑袋,所有的冲动和质疑,都被砸得粉碎。荀彧清瘦的脸上,忧虑之色更浓,却只是轻叹一声,垂下了眼帘。
他们都明白了。
这不是商议,是命令。
秦屿是在用他身为单于的绝对权威,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慌与质疑。他将整个帝国的命运,将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压了上去。
压在了那个至今生死未卜、不知所踪的白起身上。
这是一场豪赌。用帝国的未来,赌白起能带着黄金,按时归来。
……
盛宴如期举行。
玉门关的夜空,被无数巨大的篝火映照得亮如白昼。成千上万的匈奴将士围着篝火,大口吃着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肉,大碗喝着醇香的马奶酒。
歌声、笑声、战吼声,汇成欢庆的海洋。
秦屿高坐于城楼之上,亲自为有功的将士们披上新的披风,颁发沉甸甸的赏金。山呼海啸般的“大单于万岁”,一浪高过一浪。
段干木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分发着金银。每送出一袋黄金,他的心就在滴血,脸色就更白一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狂欢,国库,在这一夜,即将彻底见底。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滚鞍下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高声喊道:“报——!大单于!汉使到了!他们带着第一批赔款,就在关外!”
来了!
城楼上,段干木、荀彧等人精神猛地一振!紧绷到极点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一丝。
太好了!哪怕只是第一批,也能解燃眉之急!
秦屿的嘴角,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然而,当那几口孤零零的、装着所谓“赔款”的箱子被抬上城楼,当那为首的汉使,一个满脸倨傲的文官,慢条斯理地打开箱子时,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箱子里,确实是黄金。
但那点分量,稀稀拉拉地铺在箱底,别说一百万两,连十万两都不到!这点钱,甚至不够今晚这场盛宴的花销!
“尔等首领何在?”那汉使甚至没有行礼,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秦屿,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道,“我家陛下仁慈,念尔等草原苦寒,特先赐下这笔金银,供尔等过冬。至于你们那张荒唐的‘发票’,陛下看后,只是一笑置之。”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新的国书,傲慢地扬了扬。
“陛下有新的旨意。只要尔等单于,自缚双手,前往长安,于太庙之前,向我大汉历代先帝叩首请罪。陛下,或可考虑,封克烈将军为‘归义王’,封呼延博将军为‘顺武侯’,食邑千户,黄金万两,让他们代为统领草原。至于其他人,只要真心归顺,我大汉也绝不吝惜封赏。”
话音落下,整个城楼,死寂一片。
狂欢的声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诡异起来。他们看看那少得可怜的黄金,又看看那位不可一世的汉使,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克烈和呼延博的身上。
汉朝,竟然想用这点可笑的金钱,和两个虚无缥缈的封号,来离间他们!来策反大单于手下最核心的战将!
这己经不是谈判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诡异而紧张的气息。刚刚还亲如兄弟的氛围,瞬间变得微妙而危险。
面对这诛心之言,秦屿脸上的笑意,却反而更深了。
只是那笑容里,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彻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