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噗——"
一声沉闷而诡异的撕裂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异常清晰。
冲在最前方的汉军骑兵,连人带马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战马发出凄厉悲鸣,前蹄瞬间没入沙地,整个身体以诡异角度对折,森白骨茬刺穿马腹皮肉。
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惯性狠狠抛出,还在半空,就被身后同袍连人带马踩成一滩血肉。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与马粪的腥臭。
这,仅仅是开始。
这诡异的"马失前蹄"在汉军锥形阵的锋矢尖端,以恐怖速度疯狂蔓延。
"啊——!"
"我的腿!我的马腿断了!"
"别踩我!别……"
战马悲鸣,骑士惨叫,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以及被活活踩踏时的闷哼,瞬间交织成一片血肉泥沼,绝望的呼喊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中。
那柄本应无坚不摧的钢铁长矛,矛尖在顷刻间崩碎、内卷,拥堵成一团蠕动、自相践踏的血肉磨盘。
冲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彻底混乱与恐慌。
后方士兵不知前方遭遇何事,依旧在将官催促下奋力前冲,将自己人和战马更加用力地推进那片死亡区域,将活生生的血肉推向绞肉机。他们甚至能听到前方传来的,那种骨头被碾碎的“嘎吱”声。
高坡之上,白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不是喜悦,更非怜悯,只是一种精确无误的验证。
时机,分毫不差。
他甚至没有抬手,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身后的令旗官福至心灵,猛地挥下手中令旗。
"嗖——嗖嗖嗖——"
早己蓄势待发的匈奴弓箭手,从戈壁两侧连绵沙丘之后同时现身,拉满的弓弦发出整齐划一的嗡鸣。
死神拨动了琴弦。
箭雨,遮天蔽日!
但那箭矢的目标,不是那些挤成一团、惊慌失措的汉军士兵,而是他们胯下同样惊慌的战马!
不求杀人,只为废马!
这是最高效、也最残忍的战术。
失去战马的重甲步兵,在这广袤戈壁上,就是一群穿着铁壳子的活靶子。
箭雨覆盖之下,成片战马中箭哀鸣倒地,将背上的骑士压在身下,或是甩进更加拥挤的人堆里。
汉军的重甲步兵们,彻底失去了骑兵的掩护和速度,行进变得异常艰难,沉重的铠甲在此刻不再是保护,而是累赘。每一步都耗尽气力,沉重的呼吸在头盔下回荡,胸腔因缺氧而灼痛。
"杀——!"
白起并未下令总攻。
他麾下的匈奴铁骑,饿得眼冒绿光的恶狼,被分成了数十个百人左右的小队。
他们没有从正面冲击,而是鬼魅一般,从西面八方,同时发起了攻击!
他们利用无与伦比的机动性,锋利的手术刀,一次又一次地从汉军庞大而臃肿的阵型边缘,撕下一小块血肉,然后立刻远遁,绝不陷入缠斗。
他们的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精准的骑射,将一小股一小股的汉军,驱赶、引诱向更深处的陷阱区域。
赵破奴在后方看到前军受挫,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将理智烧毁。他紧握马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一群废物!小股蛮夷的抵抗都冲不破吗?"
他勃然大怒,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是白起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他眼中只有前方的胜利,容不下任何退却的可能,更容不下自己的失败。
"给本帅压上去!中军继续施压!后退一步者,斩!让那些南匈奴的降兵给老子冲在最前面!"
他这道命令,无异于亲手将自己的大军,更深地推入了死亡的泥潭。
被安排在最危险左翼的南匈奴降兵,瞬间成了匈奴骑兵重点"照顾"的对象。
他们本就心怀鬼胎,此刻又被当成炮灰,在伤亡惨重的打击下,军心彻底动摇。绝望在他们眼中蔓延,有人甚至开始悄悄放慢马速,向后方靠拢,试图逃离这炼狱。而那些被后方督战队逼着前进的,眼中只剩下麻木。
白起精确地计算着时间,他就是一个最高明的棋手,看着棋盘上那头巨大的、名为"汉军"的困兽,不断用一枚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去调动它、消耗它、撕扯它。他的目光穿透夜色,仿佛能看到汉军每一个士兵脸上的恐惧。
他在等待。
等待这头猛狮的士气和体力被消耗到临界点,等待它的咆哮变成哀嚎,等待它的利爪被磨平,獠牙被敲碎。
随着夜幕降临,一轮猩红的残月挂上天际,给这片哭鬼戈壁更添了几分鬼气。风中开始夹杂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寒意刺骨,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
疲惫不堪、伤亡惨重的汉军被迫在混乱的戈壁中就地扎营,营地扎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言。火把摇曳,映照出士兵们惨白的脸,和眼中挥之不去的惊恐。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
"咚……咚咚……"
"呜——"
"杀啊——!"
若有若无的战鼓声,凄厉的号角声,以及从西面八方传来的、虚虚实实的喊杀声,整夜都没有停歇。它们如同无形的魔爪,紧紧攫住每个汉军士兵的神经,让他们无法合眼。
时不时,还有一支冷箭从黑暗中射来,虽然造不成什么致命伤害,却像毒针,扎在每个汉军士兵紧绷的神经上,每一次都引发一阵颤栗。他们紧握武器,眼睛死死盯着黑暗,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在无尽的猜测中自我折磨。
他们彻夜难眠,精神在恐惧与疲惫的双重折磨下,濒临崩溃。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随时可能断裂,有人己经开始小声啜泣,甚至发出无意识的低吼。
白天是血肉横飞的屠宰场,夜晚是无休无止的煎熬。
帅帐内,赵破奴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火盆里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扭曲变形,困在笼中的野兽。他的额头布满冷汗,骄傲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搏斗。他强迫自己冷静,可心跳却如擂鼓般狂躁,每一下都敲击着他日益脆弱的神经。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
可是,他己经没有退路。
十五万大军深入戈壁,粮草被焚,如今若是后退,必然会被那幽灵般的匈奴骑兵一路追杀,全军覆没。那将是他一生的耻辱,甚至性命不保,他无法承受那样的结局。
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于天亮之后,用自己依旧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找到白起的主力,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将对手活活碾碎!他心中只剩这一丝疯狂的执念,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戈壁的另一端,那座安静得几近虚无的沙丘上。
白起静静地站立着,冷眼旁观着远处汉军营地里那星星点点的混乱火光,听着风中传来的、夹杂着绝望的喧嚣。那声音对他而言,是乐章,是胜利的前奏,是猎物临死前的哀嚎。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深邃如渊的平静。
他身边的一名匈奴将领,看着那片庞大的营地,眼中依旧带着忧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白起身周的死寂。
"将军,汉军虽乱,但其众尚多,明日若是困兽犹斗,我军恐怕……"
白起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绝对的自信。他的平静,在此刻,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令人胆寒。
"狮子最危险的时候,不是它咆哮时,而是它流血时。"
"明日,便是收网之时。"
这一夜,对十几万汉军来说,是无比漫长的煎熬。寒风透过铠甲缝隙,将绝望灌入骨髓,每一个呼吸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巨石。
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加彻底的绝望。
那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屠刀,即将在日出之时,狠狠落下,终结一切,将这片哭鬼戈壁彻底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