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划破长空的尖啸,是苍狼城上空最急促的军令。
当它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降落在墨翟的手臂上时,这位平日里只与木石金铁打交道的工匠大师,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前线的灼热。
信筒里那张薄薄的羊皮,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将所有‘火药’,运抵开伯关。”
墨翟的瞳孔猛地一缩,捏着羊皮的手指微微颤抖。所有?单于这是要……他不敢再想下去,那个疯狂的计划一旦实施,将会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场面。他深知那黑色粉末的恐怖,那不是凡人的力量,那是足以撼动山岳的雷神之怒!
“来人!”墨翟一改往日的憨厚沉稳,声音嘶哑而急切,“召集所有工匠!把库房里所有的‘神威’都给我搬出来!用最好的油布、最厚的毛毡包裹!快!快!快!”
“再调拨一千名最精锐的狼骑!告诉他们,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把这些车护送到单于的大帐前!”
整个苍狼城的工坊区瞬间灯火通明,在墨翟的咆哮声中,工匠们手忙脚乱地将一箱箱被命名为“神威”的火药小心翼翼地装上马车。那沉甸甸的木箱里,装着的不仅是硫磺、硝石和木炭,更是秦屿赌上整个西征战役的未来。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开伯关,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关城之内,大月氏西部联军的旗帜猎猎作响,十万大军云集,本该是士气如虹,此刻却暗流涌动。
“休密翕侯!匈奴人就在关外,我们为何要龟缩在此?我双靡部的勇士渴望出击,用敌人的头颅来洗刷耻辱!”双靡部的首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在帅帐中拍着桌子怒吼。
“没错!匈奴人劳师远征,定然疲惫不堪,正是我们一举击溃他们的好时机!”都密部的首领也跟着附和。
主位之上,休密翕侯面沉如水,花白的胡须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抖动。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青铜酒杯震得嗡嗡作响。
“够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匈奴单于赫连炎,此人诡计多端,绝非寻常莽夫!在摸清他们的虚实之前,谁敢擅自出击,便是与我休密翕侯为敌,与整个大月氏为敌!”
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位部落首领,强大的气场暂时压制住了所有的异议。
“从今日起,开伯关防务由我一人总揽!我的命令,就是唯一的军令!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众人噤若寒蝉,心中虽有不服,却也不敢再公然顶撞。休密翕侯凭借着自己的威望,强行统一了指挥权,但这脆弱的联盟之下,裂痕己然清晰可见。
正如休密翕侯所料,匈子的动向确实透着古怪。
双靡部的山地斥候冒死抵近侦察,带回了令人费解的情报:“翕侯,匈奴人的大军……走得很慢,非常慢。他们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放牧的。队伍拖得很长,看起来松松垮垮,毫无防备。”
“似乎在等待什么?”休密翕侯眉头紧锁,这个情报让他更加不安。他看不透秦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派肸顿部的骆驼骑兵出去,五千人,去探一探他们的斤两!记住,只骚扰,不恋战!”
休密翕侯的谨慎,正中秦屿下怀。
匈奴大军的营地里,秦屿悠闲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对身边的速不台说:“鱼儿开始试探了。让呼延博的铁浮屠准备一下,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但别吓跑了。”
速不台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单于放心,我会让那些骑骆驼的家伙明白,他们的坐骑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死神的镰刀。”
秦屿故意放缓行军速度,正是为了营造出补给困难、士气低落的假象。他还让速不台安排了几场小规模的摩擦,匈奴骑兵且战且退,丢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辎重,完美地扮演着一支“外强中干”的疲敝之师。
然而,秦屿在前方运筹帷幄,后方的墨翟却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天地间忽然变成一片昏黄。巨大的沙尘暴如同一头远古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整个运输队。
狂风裹挟着沙砾,像钢刀一样抽打在人和牲畜的身上。马车在风中吱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保护好‘神威’!用身体挡住!”墨翟用沙哑的喉咙嘶吼着,他死死地抱着一个木箱,整个人几乎被埋进了沙子里。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
当墨翟从沙堆里爬出来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他冲到一辆被吹翻的马车前,颤抖着手揭开层层包裹的油布和毛毡,当他摸到一丝冰凉的潮意时,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该死!”
部分火药受潮了!
这意味着它们的威力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变成一堆无用的粉末。
“快!检查所有车辆!把受潮的箱子做上标记!”墨翟心急如焚,双眼通红,“所有人,加快速度!不准休息!我们必须在大战开始前赶到!必须!”
开伯关内的气氛,随着匈奴人的“软弱”和内部的流言蜚语,变得愈发诡异。
都密部首领的帐篷里,几个小部落的首领正秘密聚集。
“休密翕侯太胆小了!他就是想耗死我们,然后独吞战功!”都密部首领压低声音,煽动着众人的不满,“我的人听到匈奴人营地里有传言,说他们有汉朝的援军!再等下去,我们都得完蛋!”
这些谣言,正是张骞派出的细作手笔。他们像幽灵一样在联军中穿梭,精准地将分裂的种子播撒到每一个有野心的人心里。
“我们不能再等了!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股暗流的推动下,奉命出击的肸顿部骆驼骑兵,带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冲出了关隘。
五千骆驼骑兵卷起漫天沙尘,气势汹汹地扑向匈奴人的前锋营地。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匈奴轻骑,而是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呼延博率领的三千铁浮屠,人马俱甲,如同一座移动的黑色山峦,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当骆驼骑兵冲进攻击范围时,呼延博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铁朔。
“碾碎他们!”
“轰隆隆——”
大地开始颤抖。铁浮屠发起了冲锋,没有呐喊,只有沉重的马蹄声和盔甲碰撞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
肸顿骑兵引以为傲的速度和灵活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们的弯刀砍在铁浮屠的重甲上,只能迸发出一串火星。而铁浮屠的重型铁朔每一次挥击,都能轻易地将人和骆驼一同砸成肉泥。
这是一场屠杀。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五千骆驼骑兵便土崩瓦解。损失惨重的残兵狼狈逃回关内,带回的不仅仅是惨败的消息,更是对匈奴军队实力的无尽恐惧。
那个“软弱可欺”的假象,被铁浮屠无情地撕碎了。
秦屿在距离开伯关十里处,下令安营扎寨。
他没有立即攻城,反而让士兵们大张旗鼓地在营地周围挖掘壕沟,砍伐树木,摆出了一副要长期围困的架势。
这一举动,再次让开伯关内的休密翕侯陷入了迷茫。
强大的重骑兵,缓慢的行军速度,如今又是长期围困的姿态……这个赫连炎,到底想干什么?
秦屿什么都不想干,他只是在等。
等那个能为他一锤定音的男人。
夜幕终于降临,繁星点点,像是在俯瞰着这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大地。
一队疲惫不堪的运输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匈奴大营。
为首的墨翟,像一尊被风沙侵蚀的雕像,他看到秦屿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单于……幸不辱命……”
秦屿没有扶他,而是径首走向那些蒙着厚厚尘土的马车。他亲自打开一个箱子,捻起一点黑色的粉末,放在鼻尖轻嗅。
干燥,辛辣。
他又打开一个做了标记的箱子,里面的粉末果然有些结块。
他抬起头,看着一脸忐忑的墨翟,脸上看不出喜怒。
“受潮了多少?”
“不足一成,还能用,只是威力……”墨翟的声音有些发虚。
秦屿却笑了,他拍了拍墨翟的肩膀,那厚实的肩膀上全是沙土。
“够了。”
“足够把开伯关,送上天了。”
他的目光越过墨翟,投向远方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雄关,眼神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一场足以改变西域格局,甚至改变战争形态的惊天巨响,即将在这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