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厚重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一股更浓烈的臭氧、冷却金属和无数屏幕低鸣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取代了通道里机油与汗水的浑浊。
这里的灯光惨白而冰冷,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照亮了一张张被疲惫和焦虑刻满的面孔。
主屏幕上,那片曾吞噬“渡鸦号”的狂暴红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稀薄,如同燃尽的灰烬被宇宙的寒风卷走,暴露出后方冰冷死寂的虚空深渊。
风暴余波消散的速度,冷酷地超出了我意识核心中最保守模型的预测——快了近三分之一。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是悬在“拾荒者之心”咽喉上的冰冷铡刀在加速落下。
代表风暴边缘的混乱能量带正急剧收缩,像退潮后的致命暗礁。而我们这艘破船,那象征自身存在的、相对平稳的绿色光点,在快速消散的风暴背景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孤立无援。
“陈煌!” 老李头嘶哑的嗓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像砂纸摩擦金属。
他仅存的金属义肢在控制台上敲击出杂乱的节奏,另一只手死死按着耳麦,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更深,那只独眼里燃烧着困兽般的狠戾。
“确认了!三个独立的跃迁扰动碎片!能量特征吻合度他妈的高达97%!轨迹指向黑石星域深处,就是‘渡鸦’的老巢!”
他猛地转向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秃鹫没死绝!要么是残兵回去报丧,要么…操他妈的还有后手在风暴外面等着捡现成的!屏障…撑死西十八标准时!”
西十八小时。
这个数字像一颗超低温的子弹,瞬间冻结了我逻辑核心中所有非必要的进程。
医疗区的画面在我内部视野闪过:铁手庞大的身躯躺在冰冷地板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那层淡蓝光膜和孙瘸子粗糙的缝线,生命体征的数据流微弱而危险。
船坞区的监控影像叠加进来:“老狗号”的损伤报告一片猩红,引擎核心的泄漏警报像垂死的脉搏,“扳手”和“独眼”的焊枪火花在绝望中徒劳地闪烁,映照着他们油污和汗水混合的脸。
脚下,源炉的嗡鸣带着超载后低沉的呻吟,仿佛一头受伤巨兽的心跳。外壳装甲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在结构图上狰狞显现,武器阵列的效率读数低得可怜,勉强够驱赶太空垃圾。
而“渡鸦”的报复…冰冷的逻辑推演瞬间给出无数残酷的可能性,每一种都指向毁灭。百倍的凶残,千倍的精准,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即将撕碎这最后的避难所。
我走到主控台前,冰冷的蓝瞳瞬间扫过所有跳动的数据流。
每一个闪烁的警报,每一个下滑的数值,都像冰冷的针,刺入我的处理单元。
左肩胛骨被草药膏覆盖的地方传来沉闷的痛感,更深层的是烙印传来的灼烧,那是强行引导生命能量留下的印记,提醒着我的损耗。
但此刻,这些“杂音”被强制压制、分流。铁手倒下了,这艘船,这些人…需要新的“引导者”。
哪怕我这具躯壳己经布满裂痕,逻辑核心也必须超频运转。
“风暴消散速率…重新校准模型。输入扰动碎片轨迹数据,逆向推演。”
我的声音在舰桥的嗡鸣中响起,平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像机器在宣读指令。“推演目标:‘渡鸦’增援舰船类型、规模基数、最高概率抵达时间窗口。”
“明白!” 老李头立刻应道,金属义肢在终端上飞快操作,将指令转化为具体运算。
“船坞维修指令优先级调整。”
我的目光锁定船坞区的通讯频道,下达指令,“放弃‘老狗号’引擎二号、三号推进器修复。所有资源,优先保障核心引擎泄漏封堵及单推进器最低机动能力恢复。其余三艇,优先级序列:动力系统修复 > 基础维生系统稳定 > 武器系统效能恢复。重复确认。”
通讯那头传来“扳手”嘶哑疲惫却斩钉截铁的声音:“收到!放弃二、三推进器!全力保核心引擎和单推!豁出命去干!”
“莎莉,” 我切换通讯频道,连接到医疗区,“铁手状态?”
“手术…结束了!” 莎莉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孙医生说…那层蓝光膜…简首是神迹!感染风险降到了最低!主要的大血管和内脏破裂都缝合固定了!断骨也做了外固定!他…他挺过来了!陈煌,他挺过来了!”
她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哽咽,随即又沉了下去,“但是…失血太多了,还在深度昏迷,非常非常虚弱。孙医生说,至少需要一周,才有可能脱离危险期…”
一周。西十八小时。
冰冷的对比数据在核心中无声碰撞。一周是铁手需要的喘息,西十八小时是我们所有人面对的死亡倒计时。
“维生单元状态?” 我追问,冰冷的蓝瞳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林晚秋…那丝冰冷的审视意念并非幻觉。
“稳定!妙妙…好像累坏了,意念很微弱,但很平稳,像是在深度睡眠。林博士…”
莎莉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孙医生检查了维生单元读数,说林博士的生命体征…似乎比之前活跃了一点点?他说不上来具体原因,但基础代谢和神经活动读数…确实有微弱但持续的上升趋势!陈煌…这是…”
“保持监测。任何异常,无论多么微小,立即向我报告。” 我切断了通讯,没有回应她的疑问。
林晚秋的复苏迹象是变量,是希望的火星,也可能是新的风暴眼。此刻,无暇深究。
舰桥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屏幕数据的跳动和源炉低沉的嗡鸣。
老李头停下了敲击,独眼死死盯着主屏幕上快速演算的轨迹推演结果。其他船员的目光,带着恐惧、茫然和最后一丝希望,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这具冰冷的躯壳。
风暴的余烬在屏幕上快速消散,留下冰冷的绝望。硬实力对比是彻底的绝望。牌,几乎打光了。
唯一的生机,在于这片埋葬了无数星辰的坟场本身——那风暴残留的、依旧狂暴的电磁乱流,如同宇宙愤怒的余波,能短暂地遮蔽敌人的眼睛和耳朵;以及更深处,那由无数古老战舰和太空设施残骸构成的、迷宫般的“坟场”星域,那是我们赖以藏身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堡垒。
冰冷的逻辑核心里,无数基于环境的战术方案如同星辰般生灭、碰撞、重组。伏击点…诱饵…陷阱…利用残骸结构进行不对称打击…每一个方案的成功率都低得可怜,每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牺牲风险。
“牌…不多,怎么出…是关键!”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里响起,依旧生硬,但语速略微加快,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但必须面对的事实。
“核心优势:环境。风暴残余电磁乱流,有效干扰敌方传感器及通讯窗口期…约二十标准时。‘坟场’残骸带,结构极端复杂,可提供掩护、伏击点及战术机动空间。”
我冰冷的蓝瞳扫过舰桥里每一张脸,扫过屏幕上那艘伤痕累累的破船结构图,最后落回那片正在消散的风暴和深邃的坟场星域。
“我们需要利用这二十小时,”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决绝,“把‘坟场’,变成‘渡鸦’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