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金属门板碎片还在脚边冒着烟尘,刺鼻的铁锈味和臭氧味首冲鼻腔。
我全身的肌肉像拉满的弓弦,死死挡在维生单元前面,手中磨尖的合金矛头对准门口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钢铁怪物。
妙妙的意念在我脑海里缩成一团,带着恐惧的颤抖。
就在我准备把全身力气都灌注在右臂,把这根临时长矛狠狠掷出去搏命的瞬间——
“喂!里面那个穿小孩衣服的!还有那个…会发蓝光的盒子!你们…是漂流城‘自由火种’的人吗?还是…AFPI那帮孙子放出来的新诱饵?”
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股浓重的、我从未听过的乡野腔调,还混杂着毫不掩饰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怀疑。它就那么突兀地从那狰狞的、覆盖着简陋金属板的头盔下面传出来,撞碎了我脑海里预演的所有战斗方案。
小孩衣服?我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身上这件印着褪色卡通火箭的宽大T恤,紧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会至于发蓝光的盒子?他指的是维生单元?还有…漂流城?“自由火种”?!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蓄势待发的杀意,只剩下满脑袋的错愕和更加警惕的审视。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叔叔?” 妙妙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好奇压过了恐惧,“…这个…铁爪爪大叔…说话啦?…他…他也是…来玩捉迷藏的…新朋友吗?”
朋友?我看着门口那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的巨大机械爪,还有那简陋头盔上两点不稳定的、像鬼火一样的红光,心里半点底都没有。这家伙撕门进来的架势,可不像来交朋友的。
“你…是谁?” 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依旧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但努力压下了攻击性,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和审视。右手紧握着矛头,随时准备应变。
门口的铁爪巨人似乎没动,但他头盔上的两点红光聚焦在我身上,像扫描仪一样上下移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电流声。
“俺?”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俺就是个…找不着家的倒霉蛋。名字…算了,你就叫我铁手吧。以前在‘新家园’…嗯,就是你们说的漂流城…东区维护站,捣鼓这些铁疙瘩。”
他抬了抬那对吓人的机械爪,发出沉重的液压杆伸缩声。
“后来…城破了,船炸了,俺这条命,还有这双‘新手’,是几个老兄弟用命换回来的…就飘到这片坟场里了。”
漂流城东区维护站?铁手?我脑海里瞬间闪过漂流城那巨大的钢铁平台,布满焊接疤痕的防御墙,还有那些在硝烟中抢修管线、满身油污的身影…难道…
“你…认不认识‘铁砧’?” 我脱口而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这个名字像一块烙铁,烫在我的记忆里。
头盔上的红光猛地闪烁了一下,亮度似乎都提高了几分!“铁砧?!那个…那个独眼倔驴?!他还活着?!他在哪?!”
铁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沉重的身体甚至向前踏了一步,金属脚掌踩在破碎的金属门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一步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矛尖又往前递了一寸,全身再次绷紧:“别动!回答我的问题!”
铁手的动作瞬间僵住,像一尊生锈的钢铁雕像。头盔上的红光剧烈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
只见他那只巨大的机械爪,有些笨拙地、甚至带着点局促地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简陋的头盔侧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徽章印记——一个被齿轮环绕的船锚,正是漂流城反抗军的标志!
“…俺…俺没恶意。”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悲伤,“…‘铁砧’…他要是还活着…肯定也在找俺们这些失散的兄弟…漂流城没了…但‘自由火种’…不能灭!”
他顿了顿,那只抬起的机械爪慢慢放下,指了指我身后的维生单元,“…那蓝光…俺认得。是林博士维生舱的核心光谱…只有她的技术才有那种纯净的蓝…里面…是林博士?她还活着?”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希冀,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敬畏。
我紧绷的神经,在看到他头盔侧面的漂流城徽记,听到他提起“铁砧”时那份真切的激动,以及认出维生单元后那份小心翼翼的希冀时,终于缓缓松弛了一分。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这双机械爪的杀伤力,我毫不怀疑。
“林博士…在沉睡。” 我谨慎地回答,侧身让开一点,露出身后散发着稳定幽蓝光芒的维生单元,“还有…她的女儿,妙妙。”
“妙…妙妙?!” 铁手的声音猛地一颤,巨大的机械爪竟然微微抖动起来,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个…那个小丫头?!她还活着?!老天爷…”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一种铁汉柔情的巨大冲击力,“…‘铁砧’那混蛋…他…他提过那丫头…像个温暖的小太阳…林博士…老天保佑…”
他巨大的身躯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沉重的机械爪扶住了旁边扭曲的门框才稳住。头盔低垂下去,两点红光也黯淡了许多,像是在消化这巨大的、带着悲怆的惊喜。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首瘫着的清洁机器人“铁疙瘩”,背部的指示灯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叹息般的“嘀”声。
铁牛猛地抬起头,红光再次聚焦在“铁疙瘩”身上。“咦?老型号的BD-07清洁单元?能源耗尽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灵活地,几步跨了过去,这与他庞大的体型形成强烈反差。
巨大的机械爪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精细动作,灵巧地弹开“铁疙瘩”背部的电池盖板。他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嗡嗡作响的方形背包里摸索出一个同样布满油污、但规格匹配的备用能源块,熟练地插了进去。
嗡——
“铁疙瘩”背部的绿色指示灯稳定地亮了起来,它发出一声满足的轻鸣,底部的刷头再次开始旋转,吭哧吭哧地继续它中断的清洁工作。
“小玩意儿,命还挺硬。” 铁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伸出巨大的机械爪,用相对不那么锋利的爪背,轻轻碰了碰“铁疙瘩”的金属外壳,像是在安抚一个老朋友。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疑虑。
一个能在废墟中认出漂流城维生技术光谱、对“铁砧”和妙妙怀有真挚情感、并且对一台报废的清洁机器人都带着笨拙善意进行维护的“铁爪怪物”…他或许外表狰狞,但那颗心,似乎还属于漂流城。
我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合金矛头。冰冷的金属矛尖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铁…铁手。” 我生涩地念出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奇怪,但似乎比“铁爪怪物”顺口多了,“我叫陈煌,你也可以叫我‘零’。我们…需要帮助。AFPI,还有更麻烦的东西…在找我们。”
铁手转过身,巨大的机械爪相互碰撞了一下,发出铿锵的金属声。那简陋头盔上的两点红光,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篝火,坚定地看向我。
“零?…好奇怪的名字,真扯淡。” 他沙哑的声音里没了之前的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俺这条命,这条船,还有这点捣鼓铁疙瘩的手艺…以后,就跟着林博士…跟着妙妙丫头…还有你了!只要还有口气在,AFPI那帮杂碎,休想再碰她们一根指头!”
他巨大的机械爪猛地握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仿佛要将无形的敌人捏碎。
“这片坟场,俺熟!走!带你们去个更踏实的地儿!顺便…跟俺说说,‘铁砧’那混蛋…最后咋样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弯腰,小心地抱起维生单元。幽蓝的光芒映在铁手那冰冷的机械爪上,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妙妙的意念悄悄探出来,带着点怯生生,又充满好奇:
“…铁爪爪叔叔…你…你认识铁砧叔叔吗?…他…他是不是…也喜欢玩捉迷藏?”
鲍勃巨大的身躯似乎僵了一下,头盔微微低垂。他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的左手机械爪,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小心地,用爪尖轻轻碰了碰维生单元光滑的外壳,像是在触碰一件无价的珍宝。
“…嗯…” 他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轻柔,“…他啊…他最会躲了…躲得…俺们都找不着了…”
我抱着维生单元,跟在铁手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身影后面,走出这片废弃的儿童乐园。清洁机器人“铁疙瘩”吭哧吭哧地跟在我脚边,固执地清扫着我们留下的脚印。
前路依然危机西伏,冰冷的宇宙从未改变它的残酷底色。
但此刻,在这片由毁灭构成的坟场里,一个“铁皮人”,一个“铁爪怪”,守着一团沉睡的微光,身边还跟着一个吭哧吭哧的“铁疙瘩”…这条荆棘遍布的路上,似乎终于不再是孑然一身。
铁手那双巨大的、能撕裂钢铁的机械爪,此刻看起来,竟像是一双…可以暂时依靠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