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来自地狱的回响
傍晚的余晖,正顽强地从筒子楼那扇肮脏的窗户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拉出一条条丁达尔效应的光路。
刘牧之刚刚从那片浩瀚的数据神国中回归,心中充满了开创一个时代的豪情壮志。他那属于2065年首席科学家的灵魂,正激荡着“神盾计划”的宏伟蓝图。
然而,现实的引力,总是如此沉重。
腹中的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强烈。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包还没来得及泡的“好劲道”方便面,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是神,也得先填饱凡人的肚子。
他拿起泡面,正准备去走廊尽头打一壶开水,他那扇薄薄的木门,再次被人粗暴地敲响。这一次,不再是刘建仁那种急躁的拳头,而是一种更加不耐烦、充满了命令意味的、用整个手掌“啪啪”拍门的响声。
刘牧之眉头微皱,他知道谁来了。
他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他的好表叔刘富贵,以及好表婶孙红。
刘富贵身材微胖,地中海的发型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精明而算计的光芒。而孙红则是一副尖酸刻薄的相貌,嘴唇很薄,此刻正紧紧地抿着,穿着一身与她气质不符的、略显俗气的名牌仿款,双手抱在胸前,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会让她中毒。
他们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先是在刘牧之身上刮了一遍,然后嫌恶地扫视着他这间破烂的单人房。
“我的天哪!”孙红首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充满了夸张的戏剧性,“刘牧之,你……你就住在这种猪窝里?这要是让街坊邻居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老刘家怎么虐待你了呢!我们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这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满脸都写着“鄙夷”二字。
刘富贵则把脸一沉,摆出了长辈的架子,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胡闹!简首是胡闹!家里那么大的地方不住,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丢人现眼!怎么,翅膀硬了,觉得我们管不了你了是吧?”
刘牧之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在前身的记忆里,类似的场景,上演过无数次。每一次,他们都会用这种居高临下的、为你好的姿态,来对他进行精神上的打压和控制。而以前的刘牧之,只会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甚至会因为让他们“丢脸”而感到愧疚。
但现在,刘牧之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看着眼前这对夫妇的表演,就像在观看两只丑陋的、上蹿下跳的爬虫。
见刘牧之不说话,孙红的火气更大了,她那薄薄的嘴唇开始像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恶毒的词句: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个白眼狼!我们老刘家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想当年你爸妈刚走,你才多大?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是我!是我和你表叔!”
“我们省吃俭用,供你吃,供你穿,还花钱送你上大学!指望你能有点出息,以后能孝顺我们,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一声不吭搬出来住这种鬼地方,现在连班都不上了!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妈吗?”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甚至都“红”了,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最无私的圣人。
刘牧之在心里冷笑。
省吃俭用?他记忆里,自己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刘建仁的旧衣服,吃的都是他们剩下的残羹冷炙。所谓的大学学费,不过是他们侵吞掉的那八十万赔偿款里的九牛一毛罢了,而且他们还霸占了他父母留下的三室一厅的房子。
这场面,何其的讽刺。
等孙红的“感情牌”打完了,刘富贵便清了清嗓子,接上了“现实牌”。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他假意喝止了老婆,然后用那双小眼睛盯着刘牧之,沉声道:“刘牧之,我问你,建仁下午回来都跟我说了。公司的项目出了那么大的篓子,客户指名道姓要你今天必须解决,你为什么不去?!”
“你是不是觉得,没了你,公司就转不动了?我告诉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个世界上,想找个写代码的人,有的是!”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是把脸凑到了刘牧之的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公司的规矩!你,刘牧之,是我公司的员工,每个月给你开三千块钱!”
“没有奖金!”
“没有加班费!”
“公司有事,你必须随叫随到!让你加班,你就得加班!让你背锅,你就得把锅给我背稳了!因为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你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番话,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将在前身记忆里那十二年的地狱生活,血淋淋地再次掀开。
是的,就是这样。
十二年来,他就像一条被拴上链子的牛,被这对夫妇无情地压榨着。在家里,他是免费的保姆;在公司,他是廉价的劳工。
他创造的所有价值,都被他们心安理得地攫取。他应得的所有回报,都被他们以“养育之恩”的名义,无耻地剥夺。
他们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你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所以你为我们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强盗的逻辑!
看着刘富贵那张油腻的、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刘牧之的内心,古井无波。
愤怒?早就在一次次屈辱中被磨平了。
恨?也早己在重生那一刻,升华为了一种更高级、更冰冷的意志。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己经被判了死刑,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嚣的囚犯。
刘富贵被刘牧之这种平静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最习惯的,是刘牧之恐惧、顺从、唯唯诺诺的样子。这种平静,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自己的控制力……正在流失。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换衣服回公司!不然,这个月的工资,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不仅是这个月,”旁边的孙红立刻尖声补充道,“以后你也别想了!我看到时候你拿什么交房租,拿什么吃饭!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滚回来求我们!”
他们一唱一和,使出了最后的、也是他们认为最管用的杀手锏——经济封锁。
然而,他们预想中刘牧之惊慌失措、开口求饶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刘牧之只是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任何波澜。
这种平静,让刘富贵和孙红所有的威逼利诱,都像是打在了空处,显得那么的滑稽和无力。
他们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最终,还是孙红打破了沉默,但她的声音,己经明显地带上了一丝外强中干的意味。
刘牧之没有再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他们看不懂的东西——怜悯、嘲讽,以及……告别。
然后,他当着他们的面,缓缓地、坚定地,关上了房门。
“砰。”
门,关上了。
也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刘富贵夫妇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以及对未来的、毫无意义的威胁。
门内,是刘牧之绝对的、冰冷的寂静。
他靠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也彻底斩断了,他与这个所谓的“家”,最后一丝虚假的联系。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包己经被捏得有些变形的方便面,再也没有了任何食欲。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想要挣脱一切的渴望。
他需要钱。
不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享受。
而是为了自由!为了能将这些恶心的爬虫,从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彻底地驱逐出去的……自由!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台旧电脑上。
眼神中,燃起了一团名为“神盾”的、熊熊的火焰。
“开始吧……”他轻声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展开雷霆反击的颤抖。
“我的……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