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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深夜便利店的相遇
时钟的指针，无声地滑过了午夜两点。
城市，早己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入了一片深邃的寂静之中。只有偶尔驰过的车辆，会用它一闪而逝的光芒，短暂地割裂这浓郁的黑暗。
筒子楼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单人房内，却依旧亮着一盏孤灯。
灯光下，刘牧之的身影，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端坐在电脑前。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屏幕上，优雅而高效的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正在为“神盾”计划，构建最核心的“雅典娜”智能调度引擎。
这是一种极致的、分裂般的体验。
他的精神，正翱翔于2065年的科技之巅，用上帝般的视角，构建着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伟大作品。他感觉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普罗米修斯，正将最璀璨的智慧火种，带到这个蛮荒的时代。
然而，他的身体，却被牢牢地禁锢在2005年的、这具疲惫而虚弱的凡人躯壳之中。
当他终于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模块，从那种高度专注的、近乎“神游”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时，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混合着强烈的饥饿感，如同最凶猛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抬起手，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虚拟神国中那壮丽的数据星海，消失了。取而代代，是眼前这台老旧电脑的、充满了像素颗粒感的粗糙屏幕。耳边，也再次响起了主机风扇那“嗡嗡”的、恼人的噪音。
从神明，回归凡人，只在一念之间。
而凡人，是会饿的。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最后一包己经被捏得有些变形的方便面，在昨天晚上，就己经被他消灭了。
胃部传来的灼烧感，让他无法再继续保持专注。他知道，他必须出去一趟，必须补充能量，否则这具身体，随时可能罢工。
他站起身，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走出了房门。
深夜的筒子楼走廊，比白天更加阴森。声控灯因为老化而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混杂着潮湿、油烟和垃圾的复杂气味。
他走下楼，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寂静的夜里，那“嘎吱嘎吱”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像一个孤独的幽灵，在午夜的街头游荡。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一边慢慢地骑着车，一边任由思绪纷飞。
白天在公司里，刘富贵那张充满了算计的笑脸，刘建仁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以及同事们那些或麻木或谄媚的表情，像一幕幕令人作呕的戏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何等污浊的世界。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军奋战的战士，独自潜伏在敌人的心脏地带。白天，他要戴着面具，与群狼共舞；夜晚，他要独自一人，在秘密的兵工厂里，为自己锻造推翻整个旧世界的武器。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彻骨的孤独。
压抑。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现实和精神两个层面，同时向他挤压而来。他甚至偶尔会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
就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中，一抹明亮的光，出现在了街角的尽头。
那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在沉沉的黑夜里，它就像一座孤独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岛屿，静静地等待着所有无处可去的、疲惫的夜归人。
刘牧之停好自行车，推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一道略带倦意、却依旧清脆悦耳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便利店里很安静，只有冰柜和空调在发出低沉的嗡鸣。明亮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照得一尘不染，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种秩序感和明亮感，让刘牧之那颗被黑暗和压抑包裹着的心，稍稍感到了一丝舒缓。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朝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了她。
收银台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便利店统一的蓝色工作服，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
她显然是熬了很久的夜，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此刻，她正单手托着腮，看着面前一本摊开的、似乎是大学专业课本的书，另一只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
她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却有一种如同泉水般干净、清澈的气质。
刘牧之没有多看，他走到货架前，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泡面品牌中扫过。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最便宜的那款——红烧牛肉面。
对他来说，食物只是维持这具身体机能运转的燃料，口味和营养，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奢侈品。
他拿着泡面，走到收银台前，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褶皱的零钱。
“你好，结账。”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
女孩从书本中回过神来，抬起了头。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交汇了。
刘牧之看清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虽然因为熬夜而带着一丝血丝，但依旧清澈得像一汪山泉，能一眼望到底。
在那双眼睛里，刘牧之没有看到像孙红那样的精明与刻薄，没有看到像刘富贵那样的贪婪与算计，没有看到像刘建仁那样的嫉妒与怨毒，更没有看到像公司同事那样的麻木与谄媚。
那里面，只有属于一个普通大学生的、对知识的专注，对生活的疲惫，以及……一种未被这个污浊世界所污染的、干净的灵魂。
在见惯了人性的地狱之后，这种干净，本身就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女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温暖而礼貌的微笑。
“您好，一共是三块五。”
那个微笑，很浅，很淡，甚至带着程式化的味道。
但就是这个微笑，在映入刘牧之眼帘的瞬间，却像一道最耀眼的、划破了永恒黑夜的圣光，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劈开了他那颗被冰冷和仇恨层层包裹起来的心脏！
他重生以来，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仿佛被这个单纯的微笑，轻易地瓦解了。
他的心，毫无防备地，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原来……这个让他感到厌恶和恶心的世界，也并不是完全由黑暗和污垢组成的。
原来，在这片充满了恶意的沼泽里，也依旧有这样干净的、美好的花，在安静地、努力地绽放着。
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先生？先生？”女孩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了回来。
“啊……抱歉。”刘牧之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将手中的零钱递了过去。
“没关系。”女孩接过钱，熟练地找零，然后将泡面和零钱一起递还给他，依旧是那个温暖的微笑，“您的面和找零，请拿好。开水在那边，请慢用。”
刘牧之接过东西，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只说了一个“谢谢”。
他走到热水机旁，撕开包装，注入开水。等待面饼泡开的几分钟里，他靠在窗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个女孩几眼。
她又重新投入到了与那本厚厚的教科书的战斗之中，时而蹙眉，时而用笔头轻敲着额头，那副认真而专注的样子，在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构成了一幅无比动人的、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剪影。
很快，面泡好了。
刘牧之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口一口地吃着。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廉价的味道。但这一次，他却感觉，这碗泡面，似乎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吃完面，他将垃圾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在推门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埋头苦读的女孩。
他想，或许，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或许，也是为了守护。
守护像她这样的、属于这个世界的、为数不多的、干净而美好的存在，让她们，不被那些黑暗与污浊所吞噬。
这个念头，让他的内心，突然之间，涌起了一股比复仇更宏大、更坚定的力量。
他推开门，走入了深夜的寒风之中。
身后，是那座依旧明亮、温暖的“孤岛”。
他知道，他的人生，依旧是一条孤独的、充满了荆棘的远征之路。
但从今夜起，他的世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的黑暗。
因为，己经有一道光，照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