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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是憋屈了太久的天神终于震怒，将整个城市都摁进了浑浊冰冷的水缸里。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天河倾覆般的狂暴！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南宫婉外卖冲锋衣的帽檐和护目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视线里一片混沌的水帘。狂风裹挟着雨水，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的皮肤上，生疼。街道早己变成浑浊的河流，浑浊的积水没过了电动车半个车轮，每一次艰难的前行都像在泥沼中跋涉，电机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呜咽，仿佛随时会罢工。
“叮！您有新的加急订单！目的地：金海花园3栋1单元501。预计送达时间：23:15。超时扣除全部配送费！恶劣天气补贴：+5元。”
手机导航尖锐的提示音，如同催命符，穿透雨幕和头盔的阻隔，狠狠刺进南宫婉早己被寒冷和疲惫麻痹的神经里。23:15！还有不到十分钟！金海花园？那个以没有电梯、楼道狭窄昏暗、住户刁钻难缠而“闻名”的老旧小区？还偏偏是顶楼501！
一股冰冷的烦躁瞬间攫住了她。这种鬼天气，这种鬼地方，这种刁钻的时间点！平台算法如同最冷酷的奴隶主，精准地将最苦最累最不讨好的骨头，丢给了她这条最拼命、等级却因差评而下降的“老狗”！为了那可怜的五块钱补贴，为了多挣一点父亲后续治疗的钱，她别无选择！
“操！”一声低哑的咒骂被狂风瞬间撕碎。南宫婉猛地一拧电门！超负荷的电动车在积水中猛地一蹿，车轮卷起浑浊的水花。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狂暴的雨夜中，朝着那个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目的地，发起最后的冲锋！
***
雨水像冰冷的蛇，顺着脖颈的缝隙钻进冲锋衣里层，瞬间带走残存的热量。南宫婉在金海花园黑洞洞的入口刹住车，老旧小区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她甚至来不及锁车，抓起保温箱里那份依旧滚烫的砂锅粥——那是顾客备注加急、要求“汤水一滴不能洒”的“宝贝”——像捧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楼道。
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垃圾腐败的酸臭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暴雨带来的潮湿，令人作呕。声控灯早己罢工多年，只有手机电筒微弱的光柱在狭窄陡峭的楼梯间里晃动，照亮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剥落的墙皮。脚下是湿滑粘腻、不知沾着什么的台阶。她一步两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沉重的砂锅粥在保温袋里晃动，滚烫的碗壁隔着袋子灼烤着她的指尖和手臂内侧的皮肤，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心惊肉跳。
“呼…呼…”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一层…两层…三层…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冰冷的窒息感。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抬一次都耗尽全身力气。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模糊了视线。身体深处那股持续多日的疲惫感，此刻被放大到极限，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的西肢百骸，拼命将她拖向黑暗的深渊。
快到了！西层半！转角就是五楼！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23:14！
还有一分钟！
南宫婉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最后几级台阶冲去！
就在这时！
脚下湿滑的台阶边缘突然一空！一块松动的瓷砖在雨水的浸润下彻底剥离！南宫婉只觉得脚下一滑，重心瞬间失控！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手中那个沉重的、滚烫的保温袋脱手飞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承载着这趟亡命奔袭唯一价值的保温袋，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砰——哗啦——！”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狠狠砸在五楼最后一级台阶的水泥地上！保温袋摔裂开来，滚烫粘稠的砂锅粥如同喷发的岩浆，瞬间泼洒出来！白色的米粒、黄色的鸡丝、褐色的汤汁，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在肮脏湿滑的地面上蔓延开来，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绝望气息的香气。
南宫婉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头盔磕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她头晕眼花。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工装裤和冲锋衣下摆，冰冷刺骨。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楼道外狂暴的雨声，和保温袋里汤汁滴落的“滴答”声，像丧钟般敲击着她麻木的神经。
完了。
全完了。
配送费没了。
差评和罚款跑不了了。
这一趟拼上性命的狂奔，换来的只有一身泥泞、满身伤痛和…一地狼藉。
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楼道里浓重的霉味，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趴在冰冷肮脏的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台阶，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父亲手术后的巨额账单，后续治疗的无底洞，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摊刺目的、散发着热气的粥糜，嘲笑着她的渺小和无力。
“吱呀——”
501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铁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着睡衣、体型肥胖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满脸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睡眠的怒火。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油腻的脸上。
“搞什么鬼？！送个外卖这么久？！都超…”他的咆哮声在看到门口台阶上趴着的南宫婉和那摊狼藉的粥时戛然而止。随即，一股更强烈的、被愚弄般的怒火瞬间爆发！
“妈的！老子的粥！”男人指着地上还在冒着热气的狼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南宫婉的头盔面罩上，“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汤全洒了！老子点的加急！特意交代汤不能洒！你他妈聋了还是瞎了？！废物！赔钱！必须赔钱！老子还要投诉你！差评！让你滚蛋！”
不堪入耳的辱骂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句都带着赤裸裸的鄙夷和恶意。南宫婉挣扎着想站起来解释，想道歉，但身体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打击让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狼狈地用手撑着湿滑的地面，试图爬起来。
“装死是吧？”男人看她不动，更加愤怒，抬脚就想去踢她脱落在旁边的头盔！
“你干什么！”一声带着哭腔的、尖锐的童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是小雅！她不知何时跑了上来，小小的身体挡在南宫婉面前，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雏鸟，对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尖声哭喊，“不准欺负婉儿阿姨！她是好人！她给我妈妈送过粥！她是好人！”
男人被小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更加恼羞成怒：“哪来的小兔崽子！滚开！”
“小雅！回来！”司马茜虚弱而焦急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她扶着墙壁，艰难地出现在楼梯转角，脸色在手机灯光下惨白如纸，额角的纱布格外刺眼，显然是被楼下的动静惊动，强撑着上来的。“先生…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雨太大了…路滑…”她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试图解释。
“少他妈废话！”男人粗暴地打断她，指着地上的狼藉，“老子不管什么原因！粥洒了！就得赔！一百块！少一分都不行！不然现在就投诉！”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脸上蛮横的表情。
南宫婉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头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泥水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淌。屈辱、愤怒、冰冷的绝望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赔钱？她身上哪还有一百块？就算有，凭什么？！
但她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差评和投诉的威胁像绞索套在脖子上。她颤抖着手，伸向口袋，那里只有几张被雨水浸得发软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
就在这时，手机在她湿透的口袋里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订单提示！是连续不断的、急促的震动！像垂死者的挣扎！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南宫婉！她甚至顾不上去掏那点可怜的零钱，也顾不上那个还在叫嚣的男人，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哆嗦着掏出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屏幕被雨水模糊，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下。
屏幕上跳动着刺眼的名字——母亲！
她心脏猛地一沉！划开接听，甚至来不及放到耳边，母亲那带着巨大恐慌和绝望哭腔的声音，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冰冷的雨夜和所有的喧嚣，狠狠扎进她的耳膜深处！
“婉儿！婉儿！你快回来！你爸…你爸他…咳血了！好多血！止不住！地上…地上都是…医生…医生看了之前的CT…说…说关节手术那个位置没事…但肺上…肺上有个不好的东西…很大…怀疑是…是肺癌！要做穿刺活检才能确诊！要马上住院！要好多钱啊婉儿！怎么办…怎么办啊…”
肺癌？！
穿刺？！
住院？！
好多钱？！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她早己被泥泞和屈辱填满的心湖里轰然引爆！母亲绝望的哭喊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残存的神经！眼前那摊狼藉的粥糜，男人狰狞的嘴脸，小雅的哭喊，司马茜惨白的脸…所有的画面瞬间扭曲、旋转、褪色！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南宫婉眼前骤然被一片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手机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肮脏湿滑的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婉儿阿姨！”
“婉儿！”
小雅和司马茜的尖叫声同时炸响！司马茜不顾一切地扑过来，试图接住南宫婉倒下的身体，却因为虚弱无力，被带得一起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那个刚才还在叫嚣着赔钱的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瞬间昏死过去、脸色惨白如纸的南宫婉，和摔在她身边、屏幕碎裂却依旧显示着“母亲”来电的手机，脸上蛮横的表情瞬间僵住，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楼道外狂暴的雨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个冰冷而绝望的人间。
南宫婉倒在泥泞和冰冷的雨水中，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脑子里只剩下母亲那绝望的哭喊，和那三个如同死亡判决般的字眼：
**肺…癌…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