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夜色如织,宫灯千盏。
长春殿内,苏轻语静坐于案前,素白策纸堆叠如雪,笔下正书写着一行行女子之名。
那是她亲自拟定的新策编——《无声录》。
此录不为官册、不入功绩,只为那些未曾被写进史书、未曾被记住的女子,为她们补下一笔名与志。
策问之路,有太多沉默者。
有的被拒于门外,有的死于风雪途中,有的,甚至连名字,都不曾被书一纸。
她轻声念出一行:
“黄英,民间教书女,曾代人执策,后被逐,志卷无存。”
又一行:
“林静,商户女,三次问策不成,仍留策书于坊间,后病逝。”
她一笔一名,缓缓书下。
仿佛每一字都替这些被遗忘的灵魂,在时间的洪流中留下了微光。
她停笔,长叹:
“策堂若只为记有声者,那便亏了问志这二字。”
此时,殿外传来轻轻脚步声。
不多时,萧御辰披轻袍入内,未着金饰,只带一身夜气,神情温和。
他走至她身侧,看了一眼她手中纸卷,问:
“你在为她们正名?”
苏轻语抬眸一笑:
“不为正名。”
“是为留名。”
“她们未被记,是制度之过,但若再无一笔写下,是我之过。”
他未言语,只坐在她对侧。
案上灯火轻晃,映出她素净侧影与他执笔之手,像两个人间静谧的光,彼此靠近,又彼此照亮。
他忽然低声问她:
“你记得你第一次走进凤堂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她微怔,垂眸轻笑:
“那时我不敢抬头,只怕一眼对上他人,就被质疑我凭什么进来。”
“但我还是走进去了。”
她轻轻抬头,眼神澄明:
“因为我不想日后有人问我,你可曾为自己争过一句话——而我答不上来。”
他看着她,眼神沉沉,却温柔如水。
良久,他缓缓开口: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凤堂外的梅树下。”
“你一身藏青衣裳,站得笔首,却眼神慌张。”
苏轻语一愣,旋即笑道:
“你那时就认得我了?”
萧御辰点头,目光落在她指尖上那一行未写完的名字。
“那时我就知,这个人,不会止步于凤堂门口。”
“如今我才明白——你不是想走进去。”
“你是想——把门拆了。”
苏轻语听后静默片刻,低声问他:
“你说,这样的策堂,会留下来吗?”
他轻轻执起她手中笔,将她未写完的最后一字补上。
“只要你还在写,它就不会停。”
她看着他那一笔落下,纸上写成一个完整的“声”字。
心中忽然一动。
“原来你也会替我写字了。”
他莞尔:
“若你愿,我也可替你守。”
“守你所记,守你未记完的梦。”
案前灯影摇曳,两人并肩而坐,一人执卷、一人点灯,时光竟悄然静止。
夜深,宫中传来密报。
内礼府发现“冯彦之”旧居残稿,内藏一份名单,其中不止虞妙、冉梨,更含三名早己封笔女子,其后一人竟系——苏轻语所敬重的策启首教“顾芙”。
她曾是凤策创始案拟定人之一,五年前忽然退隐,原以为是病退,如今疑似与“内策计划”有关。
太后己密令重查顾芙当年所署案卷。
苏轻语得报后,眉心微皱。
而萧御辰看完密信,眸色微沉,却缓缓捏碎手中酒盏。
他轻声道:
“若这笔账,是由你来写结尾——那我便清道。”
苏轻语望着他,未语。
但那一瞬,她心底某处静水,己被一点点波动。
“若策堂有朝一日倾覆。”
“他,会站在她的后面。”
这一夜,《无声录》首篇完稿,苏轻语亲署一行:
“愿有志之人,无声亦有名。”
“策问之路,不因尘土而湮。”
(第九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