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晨风带雨。
长春殿外槐花零落,薄雾氤氲,仿若天也知今日堂前将起风云。
昨日“问心议”之后,凤后苏轻语不言不辩,却以一纸陈述静定人心。
而今日,储君萧御辰亲召凤后议谈,策堂传出消息:
“君议设后策堂,凤政需择去留之位。”
此言传出,堂前堂后皆震。
明是制度调整,实则分流权柄。
这不仅是一次制度重整,更是——君后之间的第一次正面权力分野。
长春殿内,烛影未晃,苏轻语独坐软榻。
她面前的茶尚温,却未曾饮,指尖落在那封由策堂传来的君议之书上。
墨未干,字字规整,末尾落款是他亲书的三个字:
“御辰敬请。”
这三个字,她曾看过无数次。
在并肩策案时、在深夜论政时、在他执她手时。
可今日,再见这熟悉笔迹,却忽觉生分几分。
她不觉怨。
只是明白了——这条路走到今日,他们己不再只是彼此的牵挂,而是站在天下之前的君与后。
巳时初,凤后入策堂。
这是她第一次以“非策首”之身,再立于此。
堂中己有三席正官、一席策书师立于案前,储君坐于东席,手中执一卷章草。
苏轻语步入时,他抬眸看她。
神色无怒,亦无喜。
只是平静如水。
她微微一礼:
“臣妇遵召,请问所议。”
萧御辰示意她入座,随后开口:
“凤政堂设立己久,今策纲初稳,欲再设一堂。”
“名曰‘后策堂’,由中策学宫与文馆合理筹制,独立于凤政、策启二处。”
“以此缓冲策权分流,另择副纲专辅民案、女策、边律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若此堂设立,凤政之责将部分分离,且所保之人不再全归凤后节制。
相当于——将凤后削权三成。
苏轻语听罢,面色未动,片刻后轻声道:
“陛下所议,臣妇愿听。”
“但——”她顿了顿,眸光望向他,
“我有一问。”
萧御辰神色微动,点头:
“你问。”
她声音不高,却极清晰:
“若今日为他人执策者而非我,陛下可愿设‘后策堂’?”
“还是,只因凤政为我所主,便觉当设一旁枝,以避人言?”
她未带丝毫锋芒地问出这句话,却让堂中众人不觉屏息。
这是凤后第一次,首问储君之心。
也正是这一次,她不为策问,只为自己问。
萧御辰沉默了。
他不愿她问这句。
却也知她不会不问。
许久,他方低声道:
“我不是要避你。”
“是我……怕你累。”
苏轻语静静望着他,眼中一片柔水,却不避也不退:
“我若怕累,当年不设凤堂。”
“你知我非怕事之人。”
“可我今日想听真话——你到底怕什么?”
这一刻,策堂之外微风吹入,卷起她袖口云纹如动。
她却始终坐得端稳,唇边轻淡,却带着些许倔强。
萧御辰凝视她许久,终于垂眸:
“我怕你立得太高。”
“连我,都再够不着。”
她的眼中微微一颤。
可片刻后,她轻笑一声,眉眼依旧温柔:
“你若不来抓我,我也不会回头。”
“可你若伸手,我再高,也会伸手给你。”
一言落下,堂中无声。
许久后,萧御辰忽而起身,缓步走到她案前,低声道:
“那你,愿不愿——与我共设此‘后策堂’?”
“由你选首席,我调纲纲师。”
“你不退,我也不拆。”
苏轻语缓缓起身,与他平视:
“好。”
“但我有一人推荐。”
“沈怀文。”
她轻轻说出这个名字,如月色入水,波澜不惊。
却恰恰代表了——她愿分权,却不交权。
她愿并肩,却不失策心。
当晚,策堂下发三令:
一、《后策堂》将设于秋月之期,由凤后、储君共主初纲;
二、凤政堂保留独立议权,不涉储纲,不废原法;
三、凤后将亲撰《凤策问心集》,以为后继问道者立序章。
萧御辰回殿后,窗前立许久,忽而唤来亲近内吏:
“再去寻那位……曾为虞妙送册入宫的老宫人。”
“我要知的,不只是她改名之事。”
“还有,谁为她开了那道门。”
而苏轻语,于夜深之时,独自坐于凤案之前,执笔写下:
“我愿策堂之下,再无女子因出身而自轻。”
“也愿君后之间,不再以权衡彼此,而以心问彼此。”
(第八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