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居的密室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几乎凝固的沉重与紧张。
石头的伤势己经处理完毕,被清溪和许嬷嬷扶到隔壁房间暂时歇息。
沈知微亲自检查了密室的门窗,确认每一处都己紧紧关闭,不留丝毫缝隙。
她又让清溪守在密室的内层门口,许嬷嬷则守在外层,并再三叮嘱,今夜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半步。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走到密室中央那张孤零零的紫檀木桌案前。
桌上,只静静地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件是那个古朴雅致,却又透着无尽神秘的螺钿匣子。
另一件,则是石头刚刚用鲜血和性命夺回来的,那块奇特的暗色玉玦。
沈知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试图平复胸腔内因紧张和激动而剧烈加速的心跳。
她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匣子里,可能就藏着母亲苏氏死亡的真正真相。
也可能……是引向一个更深、更黑暗地狱的钥匙。
她的脑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母亲手稿中,关于那“七巧玲珑锁”和“灵引”的零星记载,以及那张线条繁复、令人费解的钥匙图样。
她伸出手,微颤的指尖,轻轻拂过螺钿匣子底部那己经隐去的梅花印记。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和眼前的这个匣子。
沈知微再次取出先前配置好的显影露。
她用一根细长的玉签,小心翼翼地蘸取了少许,然后极其专注地,将药水涂抹在匣子底部那梅花印记,以及周围几个关键的符文节点之上。
很快,那些隐藏在螺钿花纹之下的精密凹槽,便如同被唤醒一般,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拿起那块从石头手中接过的暗色玉玦。
这玉玦入手冰凉,材质非金非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此刻仔细观察,她才发现,这玉玦的形状并非简单的平面,而是带有多个不同角度和深度的凸起。
这些凸起的形状、大小和位置,竟然与她先前描摹下来的钥匙图样上的标记,以及此刻匣子上显现出来的凹槽,能够一一对应,严丝合缝!
这,便是真正的“灵引”!
沈知微对照着那张钥匙图样上的指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
她将玉玦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梅花形凸起,小心翼翼地对准了匣子底部梅花印记中心的那个凹槽,然后轻轻地按了下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凸起仿佛与凹槽本就是一体,完美地嵌入其中。
她的心,猛地一跳。
接着,她严格按照图样上标注的、极其复杂的顺序,开始转动玉玦。
每转动到一个特定的角度,便将玉玦上另一个与之对应的凸起,按入周围那些菱形、三角形或半月形的几何凹槽之中。
这个过程,极其考验手稳和记忆力。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角度,每一分力道,都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否则,一旦失误,便可能导致整个机关彻底锁死,甚至触发手稿中提到的、未知的“反噬”!
汗水,不知不觉间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当最后一个小小的凸起,按照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被她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稳稳地嵌入最后一个对应的凹槽之时——
只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从螺钿匣子的内部传来。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冰层在初春时节悄然碎裂。
紧接着,在沈知微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那只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螺钿匣子的顶盖,竟无声无息地,向上轻轻弹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开了!
它真的开了!
沈知微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匣盖边缘。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内心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与狂喜。
她缓缓地,将那弹开的匣盖,完全掀了开来。
匣子内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武功秘籍或是尘封的信件。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一层淡淡银灰色光泽的奇异布帛。
这布帛非丝非麻,材质极为特殊,她从未见过。触手冰凉而柔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奇异的布帛从匣中拿起,然后缓缓地将其展开。
布帛铺开,竟有尺许见方。
上面用极其复杂的黑色和红色线条,密密麻麻地绘制着一幅图案。
那似乎是一幅星图,又像是一幅描绘着山川河流交错纵横的地图残片。
图上标注的星辰位置,以及那些山川的走向,都与她平日里所见所知的舆图截然不同,充满了远古而神秘的韵味。
而且,这地图的边缘,有着明显的人为撕裂的痕迹,显然,这仅仅只是完整地图的一部分。
在这块星图/地图残片的下方,还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其一,是一块半月形的白玉玉玦。
这玉玦质地温润细腻,入手生暖。玉玦的一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图腾,那狼头的眼神、鬃毛,与她之前获得的那枚秦家腰牌上的狼头图案极为相似,但仔细看去,又似乎在某些细节或风格上略有不同,更显古朴。
而玉玦的另一面,则用阳刻的手法,雕刻着一个极其古老的“苏”字篆文。那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在白玉玉玦的旁边,还放着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油蜡纸。
那油蜡纸的颜色微微泛黄,显然己经有些年头了。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油蜡纸,轻轻将其展开。
油蜡纸的质地有些特殊,触手冰凉而坚韧,似乎能防水防火。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展开的纸张之上,竟然空无一字,一片空白。
沈知微眉头微蹙,但她立刻便想起了母亲手稿中,曾经记载过一种特殊的显字药水。
与之前她用来显现匣子机关的“显影露”不同,这种药水是用来书写密信的,写下的字迹在常态下完全隐形,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现。
她猜测,母亲留下的这封信,定然也是用了这种方法。
她将油蜡纸凑近桌案上的烛火,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让火焰的热力缓缓烘烤着纸面。
果然!
奇迹发生了!
随着温度的逐渐升高,那原本空无一字的淡黄色纸张之上,开始缓缓地浮现出一行行细密的、褐色的字迹!
那字迹,娟秀而熟悉,正是母亲苏氏的笔迹!
只是,与平日里母亲那从容温婉的字迹不同,这信上的字,写得极为仓促,笔画之间甚至带着几分凌厉与决绝,仿佛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写下的。
信的内容,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沈知微的脑海中炸响:
“微微吾女,见字如面。当你能打开此匣,看到这封信时,母亲……或己不在人世。”
“此匣之内所藏之物,无论是那星图,还是这枚玉玦,皆乃苏氏一族世代拼死守护之天大秘密,其牵涉之广,关乎前朝遗脉之存续,甚至……与当今国祚之根本息息相关!此物万万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落入歹人之手,否则,必将为我沈、苏两族,招来灭顶之灾,乃至……灭族之祸!”
“所有一切的真相,所有的秘密,都藏于另一只乌木灵犀盒之内。然,此盒机关更为凶险,其开启之法与其中所藏之物所带来的巨大风险,绝非你此刻所能承受!”
“速将其,设法交予秦家真正持有信物之人,万不可轻信旁人!或……待你真正拥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能够得到秦家完全的信任之后,再依照星图指引,前往静心庵后山寒潭之下,寻觅开启那乌木灵犀盒的最终之法。”
“切记!万勿冲动行事!无论何时何地,保全自身性命,活下去,方是根本!如此,方能不负母亲所托,不负苏氏列祖列宗之期望!”
“母,苏婉,绝笔。”
信上的字迹,在完全显现出来之后,仅仅片刻的工夫,便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侵蚀一般,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迅速地变淡、模糊……
最终,那褐色的字迹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油蜡纸上,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浅黄色痕迹。
沈知微读完这封信,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栽倒下去。
灭族之祸……前朝遗脉……国祚根本……乌木灵犀盒……静心庵寒潭……秦家……
这些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词语,如同无数把利剑,狠狠地刺入她的脑海,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终于隐隐明白了,母亲苏氏,为何会不明不白地惨死。
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不仅仅是沈家的家仇,柳氏的迫害,更是……一个足以动摇整个王朝天下,足以引来灭族之祸的,天大的秘密与重担!
这,或许更像是一个可怕的诅咒!
沈知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桌案上那神秘的星图残片,和那枚雕刻着狼头与“苏”字的白玉玉玦。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对母亲无尽的悲伤……
还有一种,被命运巨轮无情碾压而过,被一个天大的秘密选中,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沉重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