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陶然居的书房内,气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凝重。
沈知微将那张画着钥匙图样的薄纸,与昨夜她凭着记忆,用特制的墨水和细炭笔,小心翼翼描摹下来的凹槽、符文形状图,并排摊放在宽大的书桌上。
清溪侍立在一旁,屏息静气,不敢打扰姑娘的思绪。
沈知微的目光,在两张图纸之间来回移动,仔细地比对着每一个细节。
她发现,那张神秘的钥匙图样,不仅仅是标注了各个机关凹槽的位置那么简单。
其中线条的粗细、转折的角度,以及某些特殊符号的标记,似乎都暗藏玄机,隐隐暗示着插入“钥匙”时的顺序和角度。
那个位于中心的梅花形凹槽,无疑是整个机关的核心。而围绕在它周围的那些菱形、三角形、半月形的几何凹槽,则分别对应着图样上的特定符号,仿佛是解开一道复杂谜题的不同步骤。
她再次翻开母亲苏氏留下的那本手抄杂记,首接找到记载七巧玲珑锁和灵引的篇章,希望能从中找到更多关于“钥匙”实物形态的线索。
手稿上的字迹依旧娟秀,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灵引常非凡物,或为贴身之信,或为蕴灵之玉,形随主意,意合则启……”
这段话,依旧是那般模糊,那般令人费解。
“贴身之信”,让沈知微不由得联想到母亲生前经常佩戴或使用的某些小物件。会是哪一件呢?
“蕴灵之玉”,则让她开始仔细回忆,母亲是否有什么特别珍藏的、与众不同的玉器。
而那句“形随主意”,更是让她眉头深锁。
难道这“钥匙”的形状,是可以变化的?或者说,它需要某种特定的“意念”去催动?又或者,它暗指的,是某种需要特定时机才能显现的“契机”?
沈知微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勾勒母亲苏氏的形象。
母亲的性格,向来谨慎细致,智慧过人。从她留下的那些医书手稿,以及对各种奇门遁甲之术的涉猎来看,母亲似乎还懂得一些常人不知的玄学。
若母亲要藏匿如此重要的“钥匙”,她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
必定是最安全、最隐秘、最出人意料,但同时又与她自身有着某种紧密联系的地方。
寻常的首饰盒,太容易被翻找。
暗格密室,对于沈府这样的高门大院而言,也未必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沈知微让清溪取来了母亲遗物中所有可能的玉器。
玉佩、玉簪、玉璧、玉印……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她拿起每一件,都仔细地与自己描摹下来的凹槽形状进行比对。
然而,没有一件能够完全吻合。
它们的形状,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棱角不对,与那些精密的凹槽格格不入。
沈知微的眉头越蹙越紧。
她开始将思绪扩展到更广的范围。
苏家的旧事,宁家和韦家的旧案,甚至父亲沈从渊、老夫人与母亲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会不会,线索就隐藏在这些看似不相关的过往之中?
沈知微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脑中快速闪过沈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院落。
她首先排除了自己的陶然居。
母亲心思缜密,断然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留在一个随时可能被继母柳氏轻易掌控的地方。
库房,也不可能。那里存放的都是有账可查的贵重物品,太过显眼,更容易引人注目。
静心庵呢?
如果“钥匙”藏在那里,以慧觉师太对母亲的忠诚,以及她先前传递消息的举动来看,她绝不会对此全无暗示。
沈知微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书桌上摊开的一张沈府内部结构图上。
这是她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以及重生后这段时间的细心观察,亲手绘制而成的。
她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了两个可能性最大,但同时风险也最高的地点:
父亲沈从渊的书房。
老夫人的松鹤堂,及其私库或小佛堂。
父亲的书房,无疑是整个沈府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之一。父亲沈从渊的心思深沉难测,贸然闯入,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完全符合“灯下黑”的原理。而且,父亲的书房中,或许还藏有母亲生前都不知道的秘密。
老夫人那边,相对而言,似乎要“安全”一些。至少,对于她这个嫡孙女而言,老夫人虽然不喜,却也不至于像柳氏那般欲除之而后快。
但老夫人的私库,或是她日常念经礼佛的小佛堂,也绝非什么人都能轻易踏足的地方。那里,同样戒备森严。
沈知微仔细地分析着这两个地点的利弊。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脑中突然闪过许嬷嬷先前无意中提及的一句话。
许嬷嬷曾说,老夫人似乎对母亲苏氏的一份陪嫁之物颇为看重,那是一只看似寻常的暖玉镇纸。
平日里,老夫人时常将其摆放在小佛堂的经案之上。
这个不起眼的细节,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沈知微脑中的迷雾。
那只暖玉镇纸……
母亲生前,似乎从未用过它。但在母亲的嫁妆单子上,却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此物。
会不会,这只看似普通的镇纸,实则内有乾坤?
又或者,它本身并非“钥匙”,而是藏匿“钥匙”地点的一个重要标记物?
“父亲那里,变数太大,风险也太高。”沈知微在心中默默盘算。
“祖母虽然不喜我,但对母亲的遗物,或许会因着某些旧情,而留存一二。那只暖玉镇纸……母亲从未用过,却又特意将其列在嫁妆单子上,并最终落到了祖母手中……这其中,必有缘故!”
“或许,这所谓的‘灵引’,其关键线索,就落在这只暖玉镇纸之上!”
目标,最终锁定在了老夫人的松鹤堂,更确切地说,是她的小佛堂内,那只暖玉镇纸可能存在的经案附近!
夜色如墨,陶然居的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张年轻却异常凝重的脸庞。
沈知微将自己最终推断出的目标地点——老夫人的小佛堂,以及可能的关键物品——那只暖玉镇纸,或其藏匿之处,详细地告知了石头和清溪。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张比之前更为详尽的沈府后院内部结构图。
这是她花费了不少心思,通过旁敲侧击,甚至不惜收买一些府中下人,才逐渐完善起来的。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老夫人松鹤堂的布局,以及小佛堂的具置。
沈知微的手指,在图上轻轻划过,仔细地讲解着目标地点周围的守卫情况、可能的巡逻路线,以及几条可供进入和撤退的隐秘路径。
“石头,”沈知微的目光转向石头,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事风险极高。祖母身边,向来不乏高手护卫,而且,很可能还布置有我们不易察觉的暗哨。以你的身手,你最有把握的潜入时间,是什么时候?”
石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狠厉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沉静。他沉默地盯着地图片刻,然后伸出手指,点在了图上西侧的一处假山位置:“丑时三刻。那个时候,是守卫换班的空隙,从西侧假山翻入,可以避开大部分的明哨。但是,暗哨……确实难防。”
沈知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她又看向清溪,语气同样严肃:“清溪,你负责在外围接应。记住,若丑时西刻,石头未能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信号传回消息,你立刻启动备用计划——在东边马厩附近,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比如让几匹马受惊奔跑,以此来吸引守卫的注意力。记住,动静要足够大到能引人过去,但绝不能是放火那种会惊动全府、无法收场的举动。”
清溪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她郑重地应道:“是,姑娘,奴婢明白了。”
沈知微的目光再次回到石头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违抗的严厉:“石头,找到东西后,立刻撤离。若中途遇到任何阻碍,务必以保全自身性命为首要,东西可以再想别的办法。这是死命令!”
石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知微,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他只说了一个字:“是。”
接下来,三人又就具体的行动细节,例如传递信号的方式、预设的几条撤退路线、以及万一石头不幸被抓后的应对之策等等,进行了反复的推演和确认,力求将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到,将风险降到最低。
行动的前一夜,陶然居的密室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
沈知微将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以及几张早己准备好的、面额不大的银票,递给了石头。
“这里面是一些特制的,还有一些应急的疗伤药。这些银票,你也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看着石头那双依旧带着几分狠厉,却比初见时沉淀了许多的眼睛,再次郑重地叮嘱道:“石头,记住,万事万般,都要以你自身的安全为重。东西,拿不到,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命,只有一条。”
石头默默地接过瓷瓶和银票,小心地揣入怀中。
他抬起头,看着沈知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开口说话,声音略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东西拿回来。”
沈知微的心中,涌起一股微暖的感动。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石头的肩膀。
对于石头这样的人而言,或许这种无声的肢体接触,远比任何华丽的言语更能传递信任与力量。
“我相信你。去吧,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密室。
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但也异常挺拔和坚定。
沈知微目送着石头离开,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密室之中。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复杂而深邃。
“石头,清溪,希望你们此行,都能平安归来……”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这或许是解开母亲所有秘密的关键一步。
但也可能……是踏入万丈深渊的开始。
前路未卜,唯有险中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