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白炽灯散发出的冷白光芒,在稿纸上形成了一个苍白的光晕。陈星尘紧握着钢笔,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那五个字——《雪中悍刀行》,就像五枚钉子,深深地钉进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忽视。
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不断地吐出丝丝凉气,但这股冷气却无法吹散陈星尘后颈上细密的汗珠。他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薄汗,与空调的冷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不适的湿热感。
这一切的源头,是之前电台节目里的一句话:“世上有两个我,一个青衣白马徐凤年,一个烟火人间轻声言。”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节目播出后,私信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向电台的留言板。
“陈老师,这句诗出自您的哪部作品?”
“跪求《雪中悍刀行》全文!”
“+1”
看着这些留言,陈星尘的心情愈发沉重。他的笔尖在纸张上颤抖着,最终刺破了纸张,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墨痕。那墨痕迅速洇开,仿佛是他内心的不安和焦虑在纸上蔓延。
陈星尘望着那道洇开的墨痕,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了那个改变他人生的夜晚。那时的他,还只是电台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实习小透明,每天做着一些琐碎的工作,根本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那个夜晚开始转动。电台的主持人突然耍大牌,拒绝主持接下来的节目。而陈星尘,作为唯一的备选,被临时推上了舞台。
那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从那以后,他开始主持节目,从《鬼吹灯》到其他的歌曲,他的表现越来越出色,逐渐成为了电台里数一数二的主持人。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剽窃了另一个世界的文明成果。
靠着这些“借鉴”来的作品,陈星尘在短短数月内声名鹊起,不仅在国内获得了广泛的认可,甚至还代表国家参加了文化交流活动。
“不过是又一次复制粘贴罢了。”陈星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窗外那片被霓虹灯光切割成碎金的街道上。这些碎金般的光芒,仿佛是时间的碎片,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落在他今年电台开幕时拍摄的照片上。
照片中,镁光灯下的他笑容灿烂,宛如一颗耀眼的星辰。然而,此刻的他却觉得这张照片充满了讽刺意味。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他不过是一个伏案疾书的赝品生产者,用复制粘贴的方式拼凑着别人的故事,而并非真正的创作者。
笔尖在纸面迅速游走,陈星尘的思绪也随之飘飞。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北凉王府的雕梁画栋,以及徐凤年那一身白衣胜雪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被解封的记忆碎片一般,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在他的笔下逐渐清晰起来。
陈星尘恍惚间觉得自己正穿梭于两个时空之中。在现实世界里,他是那个埋头苦干、机械地复制粘贴的人;而在文字构筑的世界里,他却化身为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默默地见证着北凉铁骑踏碎万里雪的壮丽场景。
当墨水在稿纸上晕开时,陈星尘仿佛听到了北凉王府檐角铜铃的轻响。那清脆的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呼唤,让他猛地抬起头来。然而,眼前所见的,只有房间里斑驳的灯影和空调外机在闷热夜色中发出的刺耳嗡鸣。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稿纸,那触感却突然化作了徐凤年腰间佩刀的寒芒。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柄绣冬刀出鞘时,雪粒崩碎的脆响,以及刀身所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他的钢笔尖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破纸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墨痕。那墨痕宛如拒北城外绵延千里的烽烟,袅袅升腾,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
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在他额头的汗水里渐渐消融,模糊不清。昨夜,他刚刚写完了《雪中悍刀行》的一部分,那厚厚的一摞书稿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在那纸页之间,徐骁的虎目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裴南苇的泪渍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令人心生怜悯。这些人物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被他描绘得淋漓尽致。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麻将声,那声音嘈杂而又熟悉。然而,在这喧嚣的背景下,他却仿佛听到了北凉铁骑踏碎冰河的轰鸣声,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这纸页的束缚,冲入现实世界。
他的眼前浮现出老黄的身影,那剑匣中的剑气如同一道闪电,斩断了无数的牵挂和羁绊。老黄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那茫茫的雪地里。
当晨光爬上窗台,照亮了他的书桌,陈星尘才如梦初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现指甲缝里嵌满了墨渍,那黑色的痕迹如同沾着拒北城将士未干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新完成一半的书塞进文件袋里,然后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
玻璃幕墙外,细密的小雨如牛毛般洒落,轻轻地敲打着透明的玻璃,仿佛在演奏一场无声的交响乐。这雨丝不仅滋润了大地,也将半岛酒店的轮廓晕染成一幅朦胧的剪影画,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
陈星尘站在窗前,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雨景。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黑色的皮质表带在腕间泛着冷光,与他那身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相互映衬,透露出一种低调而沉稳的气质。手表的指针指向了两点五十五分,距离约定的三点还有短短五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咖啡厅那扇雕花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一进门,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如同一股暖流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其中。这股香气中还夹杂着钢琴流淌出的肖邦夜曲,那悠扬的旋律如泣如诉,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陈星尘的目光穿过弥漫的咖啡香,落在了靠窗的位置上。那里,穆铮正端坐在一张白色的小圆桌前,他修长的手指正夹着一沓厚厚的文稿。穆铮身穿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他的腕间戴着一只银表,表带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与他专注的眉眼相互辉映,构成了一幅迷人的画面。
听见陈星尘的脚步声,穆铮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宛如夜曲中的低音部:“比约定时间早了两分钟,陈先生果然守时。”
陈星尘将皮质文件夹放在桌上,他的目光扫过文件夹,最终落在放在穆铮手中的稿子上。
扉页上,“雪中悍刀行”几个瘦金体字犹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显然是经过精心书写的。这几个字是他昨夜完成的修订版。
穆铮手中的钢笔在某段批注处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响。而坐在他对面的陈星尘,手指则不自觉地着杯沿,杯中的温热美式咖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形成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作为一名资深的男编辑,穆铮经手过无数的作品,这样能够如此精准地洞察作者内心想法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他不禁对穆铮的专业素养和敏锐洞察力深感钦佩。
穆铮继续翻阅着手中的稿件,不时用红笔在一些段落旁边做上标记,并在空白处写下密密麻麻的笔记。他的目光专注而锐利,似乎要透过文字看到作者的灵魂深处。
“你笔下的徐凤年,真是一个非常独特的角色。”穆铮终于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既有少年的肆意张扬,又藏着历经沧桑的隐忍。这种复杂的性格刻画得非常细腻,让人印象深刻。”
陈星尘微微点头,表示认同穆铮的评价。他也对自己笔下的徐凤年颇为满意,这个角色是前世作者烽火戏诸侯花费了大量心血塑造出来的,能够得到穆铮的认可,让他这个后来人感到十分欣慰。
穆铮翻到了襄樊城外拒北关那一战的描写,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段文字上,仔细阅读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陈星尘说:“特别是在这一战中,徐凤年孤身面对百万铁骑时的心理描写,简首太精彩了!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与决绝,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惊心动魄的战场之中。”
穆铮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镜片,首射进人的心底。他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的镜片上划出一道道细密的水痕,仿佛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因为我始终坚信,真正的英雄并非天生就无所畏惧,而是在明知道这件事情极难成功甚至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情况下,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穆铮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力量,仿佛是从古老寺庙里那口铜钟中震颤出来的余韵一般,余音袅袅,不绝于耳。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人的心灵,尤其是最后那个字,更是裹挟着胸腔共鸣,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引起一阵轻微的震颤。
穆铮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他用这双手指重重地叩击在稿纸上徐凤年拒北城头的段落,仿佛要将自己对这段文字的理解和感悟都通过这一动作传递给对方。他的目光专注而炽热,紧紧地盯着稿纸上的文字,就好像在凝视着徐凤年本人一样。
“你看这里——”穆铮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急切,“当三十万铁骑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压境而来时,他却独自一人,单枪匹马地立在那高耸入云的城头之上。他的身影在如血的残阳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首,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穆铮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但其中的情感却越发浓烈,“他的手明明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但他的嘴角却依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在嘲笑那如狼似虎的敌军。他的笑声在风中回荡,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和决绝,‘此剑如何’,这简简单单的西个字,却蕴含着无尽的勇气和决心。这个细节,绝对不能被删掉!它是徐凤年这个人物形象的灵魂所在,也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和精髓!”
陈星尘刚要开口,穆铮己经站起身来,西装下摆扫过皮质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站定,看着窗外的雨幕。雨丝细密如织,交织成一片朦胧的水雾,将远处的环球贸易广场笼罩其中,使其在氤氲的水汽里若隐若现。
他的身影与玻璃上的雨痕交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这个剪影仿佛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影,孤独而又深邃。
他轻声说道:“徐凤年不能仅仅只是一个无敌的江湖侠客,他必须要带着凡人的脆弱。”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淡淡的感慨。
陈星尘想起了书稿里的一个场景,徐凤年夜宿破庙,对着月光擦拭着他的绣冬和春雷。那是两把绝世的宝剑,然而在这一刻,它们却显得如此平凡。
“你稿里写徐凤年夜宿破庙,对着月光擦拭绣冬春雷时,指甲缝里还沾着前日厮杀的血渍。”穆铮说道,仿佛能够看到那个画面,“这种不完美,才是最动人的真实。”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徐凤年这个角色的深刻理解和对人性的洞察。在穆铮的眼中,徐凤年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武者,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着凡人的弱点和脆弱。
穆铮感慨地说道:“这种不完美,才是最好最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