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李怀林从青溪村回来,马车拐过一处断墙,鼻尖忽然飘来一丝极淡的花香。
李怀林让车夫停一脚。
这味道很特别,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药铺里的熏香,倒像是……野菊?
可这季节,野菊早该枯了。
他循着气味走近一座半塌的庙宇,断壁残垣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在那儿?”他提高声音。
无人应答。
李怀林皱了皱眉,竹杖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发现了动静的来源。
一个小丫头,约莫十二三岁,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束干枯的野菊。
她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却不像寻常乞儿那样脏兮兮的,反倒像是刚在草堆里滚过,身上沾满草屑和碎花瓣。
她正低头嗅着怀里的枯花,连李怀林走近都没察觉。
“丫头,这花都蔫了,有什么好闻的?”李怀林问。
小丫头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被惊到的小兽。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怀里的花束却攥得更紧了。
“它……它还有香味。”她小声说,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意。
李怀林蹲下身,平视着她:“你一个人在这儿?”
小丫头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没偷东西。”
李怀林失笑:“我又没说你偷东西。”
她抿了抿嘴,没吭声。
李怀林看了看她怀里的枯菊,忽然问:“你喜欢花?”
小丫头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它们……比王婆卖的香粉好闻。”
“王婆?”
“西街卖香粉的王婆。”她皱了皱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头立刻红了,“她的香粉……阿嚏!呛人!”
李怀林挑眉:“你闻过?”
小丫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闻过,但没买过。我……我没钱。”
李怀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寻常乞儿若得了铜钱,要么买吃的,要么攒着,鲜少会去闻香粉。这丫头却对气味格外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小丫头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干枯的花瓣:“没名字……别人叫我‘小花’。”
李怀林笑了:“‘小花’?倒也应景。”
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
“既然你喜欢花,又嫌香粉呛人……”李怀林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不如跟我走?我那儿有更好的东西给你闻。”
小丫头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跟、跟你走?”
“嗯。”
“去……去哪儿?”
“活字坊。”
她眨了眨眼,显然没听过这地方。
李怀林也不急,手仍伸着:“去了你就知道了。”
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他掌心。她的手很小,指节因常年干活有些粗糙,但掌心却是温热的。
李怀林轻轻握住,将她拉起来:“走吧。”
回到活字坊时,天己擦黑。
李巧儿正在前厅对账,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李怀林身后跟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愣了一下:“老爷,这是……”
李怀林松开手,指了指小丫头,“路上捡的。给她找身干净衣裳,再弄点吃的。”
李巧儿放下账本,走过来打量着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花……”小丫头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
李巧儿笑了笑:“名字倒是可爱。”她转头吩咐一旁的伙计,“去烧些热水,再让厨房煮碗热汤面。”
小丫头抬头,有些不安地看向李怀林。
李怀林摆摆手:“去吧,跟着她就行。”
李巧儿牵起小丫头的手:“来,我先带你去洗洗。”
小丫头被带走后,张子墨从后院过来,手里还拿着刚刻好的字模:“李叔,您回来了?账目我都核过了,就差您最后过目。”
李怀林点头:“不急,先放那儿。”他顿了顿,“对了,青儿呢?”
“在库房清点新到的云宣纸。”
半个时辰后,小丫头被李巧儿收拾干净,换了身素净的棉布衣裳,头发也梳整齐了,露出清秀的小脸。
李青儿正好从库房回来,手里拿着新买的“杏花蜜粉”,见小丫头站在厅里,好奇地凑过来:“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李巧儿笑道:“老爷带回来的,叫小花。”
李青儿眼睛一亮:“名字真可爱!”当她准备拉小花的手时,小丫头,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李青儿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丫头捂着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呛、呛人……”
李巧儿连忙倒了杯水给她:“来,喝口水。”
小丫头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总算缓过气来。她指着李青儿那盒蜜粉,小脸皱成一团:“里头……有石灰,还有……发霉的米粉味!”
李青儿一愣,低头闻了闻蜜粉:“没有啊?”
张子墨走过来,接过瓷盒仔细嗅了嗅,眉头渐渐皱起:“确实有股极淡的霉味,但寻常人根本闻不出……”
李怀林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小丫头:“你能闻出香粉里的杂质?”
小丫头点点头,声音仍有些闷闷的:“王婆摊子上的香粉分三六九等,最贵的掺了茉莉汁,最差的混着墙灰……”她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慌忙低下头,“我、我没偷闻……就是路过时……”
李怀林笑了:“没人怪你。”
一个制造香水的想法涌入脑海。
他看向张子墨,“去把药铺的陈掌柜请来,就说我有事请教。”
这时厨房端来热汤面,小花吃完面条时。
陈掌柜正好赶到,听了李怀林的描述,啧啧称奇:“这孩子鼻子灵得少见。”他翻开随身带的药典,指着一页道,“古书提过‘蔷薇露’,以鲜花蒸馏取香,可惜制法失传了。”
李怀林道:“青儿,你去准备蒸酒的器具;巧儿,去库房取些新鲜野菊来。”
众人各自忙开,小丫头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李怀林看向她:“你会烧火吗?”
小丫头点点头。
“那去厨房帮忙。”
当晚,活字坊的后院支起了蒸酒的陶甑。
李青儿将洗净的野菊铺在甑底,倒入清水,盖上木盖。
灶火渐旺,蒸汽渐渐升腾,凝结在盖顶的水珠顺着竹管滴入瓷碗。
小丫头蹲在灶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李青儿突然指着瓷碗,“快看!出水了!”
碗底渐渐积起一层清亮的液体,泛着极淡的黄色。
李青儿小心地蘸了一点,递给小丫头:“闻闻?”
小丫头凑近,轻轻嗅了嗅,眼睛倏地睁大:“是……是野菊的香味!比晒干的浓多了!”
李怀林接过瓷碗,闻了闻,点头:“确实比香粉清透。”
但问题很快出现,鲜花蒸露产量太低,一筐野菊只得了小半碗。
李怀林摇头,“这样不行。得想别的法子。”
第二日,李怀林让张子墨从醉仙居取来一坛烈酒。
他解释道,“用酒泡花瓣,再蒸馏,酒能萃出更多香味。”
第一锅蒸出的液体辛辣刺鼻,小丫头刚凑近就呛得首咳嗽。
李巧儿皱眉:“酒味太重了。”
李青儿想了想:“加些蜂蜜调和如何?既能压酒气,又能让香气更绵长。”
第二锅加入野蜂蜜与少量茶油,终于得到清透的淡黄色液体。
小丫头小心地蘸了点抹在腕上,半晌惊喜道:“香气钻到皮肤里了!风一吹更明显!”
李怀林笑了:“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