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住处的门灯在巷口投下昏黄光晕,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红布包,账本边角硌得肋骨生疼——那里面压着周家三代人的命,还有天枢阁啃噬武者的铁证。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条缝。
阿强的九环刀鞘先探出来,刀环相撞的轻响混着他压低的声音:"师父说你该到了。"少年的络腮胡没刮干净,下巴泛着青茬,目光扫过陈牧之腰间鼓囊囊的内袋,喉结动了动,没多问。
堂屋的炭炉正"滋滋"响,方老师坐在老榆木茶台前,白瓷壶嘴飘着细烟。
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淬了温水的刀,扫过陈牧之发梢沾的碎茶末,又落在他按在红布包上的手:"茶厂的霉味都沾到魂里了?"
陈牧之把红布包放在茶台中央,指尖抵着结绳慢慢解开。
红布掀开的瞬间,阿强"哐当"一声把刀鞘磕在门框上——朱砂印子在暖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滴凝固的血。
"天枢阁的破障丹掺了尸油,每颗折寿一年。"陈牧之声音发涩,眼前又浮起周管家膝盖砸在茶垛上的闷响,"周家老爷吃了十颗,现在连筷子都拿不稳。
账本里记着二十三家古武世家,用拳谱、丹方换丹药,换完的...因果线都焦了。"
方老师的手指停在茶夹上。
他原是要夹茶漏的,此刻骨节泛白,茶夹在半空抖了抖,"当啷"掉回茶海。"三个月前,松风观的小徒孙来报信,说观里的《松风劲》残卷换了颗丹。"老人的喉结滚动,"我让他再等等...等我们攒够人手。"
阿强突然踹了门框一脚。
九环刀"唰"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眼尾发红:"那小崽子上个月在巷口被车撞了!
我去认尸时,他怀里还攥着半块法则碎片——和您给陈哥的那块一个纹路!"
陈牧之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因果天眼展开时,那些缠在账本上的因果线,每根都牵着破碎的法则碎片,像被扯断的风筝线。"天枢阁在收法则碎片。"他说,"他们用丹药换各家压箱底的秘籍,再从秘籍里抠法则碎片。
百年前法则崩塌,现在他们是要把碎片攥在自己手里,接着当这个世界的老天爷。"
方老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阿强立刻冲过去捶背,刀鞘"啪"地砸在地上。
陈牧之看见老人脖颈的青筋像蚯蚓般凸起,咳完后,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我早该想到...三年前我去南境找法则碎片,在山神庙遇着个要饭的老武师。
他说天枢阁的人管他叫'耗材'——用完就扔的耗材。"
茶炉的水开了。白汽裹着陈牧之的话往上涌:"我要潜进天枢阁。"
阿强的手还停在方老师背上,刀鞘在地上滚了半圈。
方老师的眼镜"咔"地捏出道裂纹:"牧之,天枢阁总部在云顶大厦,每层都有化罡境的守阁使。
三年前有个破虚境的前辈去探,再没出来。"
"我有因果天眼。"陈牧之掀开衣袖,腕间的避息散药囊随着动作轻晃,"他们的守阁使能藏气息,藏不住因果线。
我看过周管家的因果线,他去云顶大厦时,线尾缠着个青铜门环——那是入口。"他掏出从茶厂顺来的碎茶,在茶台抹出云顶大厦的轮廓,"顶楼有间密室,因果线最密。
我要找的,是他们攒的法则碎片,还有...他们怎么锁死武道上限的法子。"
阿强突然抓起九环刀。
刀环撞在茶台上,震得茶盏跳起来:"我跟你去!
我刀法快,守阁使要是发现——"
"不行。"陈牧之按住他的手腕。
少年的脉搏跳得像擂鼓,"方老师需要人守着。
天枢阁能查到周家,就能查到松风观。
你留在这里,比跟着我有用。"
方老师突然笑了。
他摸出块帕子,慢慢擦着茶夹上的水痕:"当年我在嵩山学拳,师父说'武人最怕的不是死,是不敢赌'。"老人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你要的避息散,我让阿强今晚再熬一锅,加倍量。
云顶大厦的监控系统...我托香港的老朋友弄了份图纸,明早能到。"
陈牧之喉头发紧。
他想起刚穿越时,在巷口摔了外卖被骂,是方老师蹲下来帮他捡餐盒,掌心的老茧蹭过他手背:"年轻人,骨头软了,拳就硬不起来。"此刻老人从茶台下摸出个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块墨玉扳指,"这是松风观的避尘玉,能乱因果线。
当年我师父用它混进过皇宫大内...你戴着。"
阿强突然转身往厨房跑。
陈牧之听见他撞翻了竹笸箩,花生"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等少年回来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手里捧着个粗陶瓶:"新熬的避息散,我加了三份朱砂,能多撑半个时辰。"他把陶瓶塞进陈牧之手里,又摸出块黑布,"这是我妈当年给我缝的蒙面巾...你戴着,别让人认出来。"
陈牧之把东西一件件收进随身包。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时,他摸到包里的避尘玉,触手生温。
方老师突然说:"牧之,你记不记得我教你练气时说的话?"
"记得。"陈牧之抬头,看见老人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气随念走,念由心定。"
"现在我要加一句。"方老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山,"如果真到了绝路...别管什么法则碎片,活着回来。"
陈牧之点头。
他站起身时,随身包撞在茶台上,发出闷响。
阿强突然冲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
少年身上有刀油味和避息散的苦香,他凑在陈牧之耳边说:"要是他们敢伤你...我把云顶大厦的墙皮都劈下来。"
夜更深了。
陈牧之回到自己房间时,窗台上的绿萝在风里晃。
他打开灯,看见床头摆着方老师新换的枕套,蓝底白花,是他随口提过喜欢的样式。
衣柜里挂着那件黑衣,是阿强连夜改的,袖口收得极窄,不会勾住刀鞘。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
窗外的月亮躲进云里,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
陈牧之把避尘玉套在拇指上,感觉那点温凉顺着血脉爬进心脏。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包:账本复印件、避息散、蒙面巾、方老师给的监控图纸...还有因果天眼在眼底发烫,像团压不住的火。
当他轻轻推开窗户时,风卷着巷口的梧桐叶扑进来。
叶尖扫过他手背,像谁的一声叹息。
陈牧之踩上窗台,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他腰间的随身包,和包角露出的半块法则碎片——那是周家给的,也是新的开始。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敲碎了夜的寂静。
陈牧之把蒙面巾系在脸上,最后看了眼堂屋的方向——方老师的灯还亮着,阿强的刀鞘在窗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脚尖点上对面的墙,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