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将鹰愁涧的雪面烤成金红色,建国的刺刀上还滴着日军中队长的血。他踢开脚边的钢盔,盔面上"武运长久"的字样被踩得扭曲变形,就像日军挂在矿洞外的"东亚共荣"横幅,在硝烟中飘成破烂的布条。
"排长,毒气弹设计图己转移完毕!"通讯兵小王举着染血的铁皮盒跑来,盒角还沾着矿洞墙壁的碎石。建国接过盒子时,触到盒盖上凹凸的刻痕——那是孙明用手术刀刻下的"灭毒"二字,笔画间凝着暗红的血痂。
孙明此刻正倚在一棵焦黑的松树下,用缴获的日军水壶冲洗手臂的伤口。他撕开浸透脓血的绷带,露出旧伤上新增的刀疤,伤口周围的皮肤因毒气轻微灼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卫生员要替他上药,却被他推开:"把磺胺粉留给重伤员,我还能挺住。"
远处传来侦察机的嗡鸣,建国抬头望去,只见三架日军九七式战机正从云层中钻出来,机翼下的炸弹像狰狞的毒牙。"隐蔽!"他大喊着扑向最近的弹坑,炸弹落地的气浪掀起雪雾,碎冰碴子混着泥土砸在钢盔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大华抱着步枪滚进他身旁的掩体,脸色煞白如纸:"排长,咱们的防空火力...""别说了。"建国打断他,摸出腰间仅剩的两颗反坦克手雷。战机的第二轮扫射擦着树梢掠过,子弹在雪地上犁出深沟,离他们藏身的弹坑只有半步之遥。
"听我命令,"建国拧开手雷保险,"等它们第三次俯冲时,朝发动机位置扔。"他瞥见大华握枪的手在发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这样控制不住地颤抖,首到赵刚用枪管敲了敲他的头盔:"小子,怕就咬自己舌头,别给老子丢脸。"
战机引擎的轰鸣震得耳膜发疼,第一架战机拖着黑烟俯冲而下。建国默数到三,猛地探身出手——反坦克手雷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准确命中战机左翼。燃烧的飞机歪歪斜斜地撞向山坡,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火痕,飞行员的惨叫混着引擎爆炸声,在山谷里回荡。
"好样的!"孙明从另一处掩体中探出头,手中的驳壳枪连续击发,打倒两个试图包抄的日军士兵。他的防毒面具早己不知去向,左眼下方的血痕结了痂,笑起来时像爬着一道暗红的蜈蚣。
正午的阳光晒化了表层的积雪,露出下面混杂着弹壳和碎布的冻土。建国带着队伍撤到半山腰的岩洞里,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陈叔。大华低头盯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军靴,声音哽咽:"老猎户为了引开追兵...""别说了。"孙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从干粮袋里摸出半块硬饼,掰成碎屑分给大家。
硬饼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建国摸出怀表,表盖上"赠给英勇的抗日战士"的刻字被磨得发亮。他想起赵刚说过,这表的原主人是个苏联飞行员,牺牲前用最后一口气说"胜利属于人民"。此刻,时针指向十二点十七分,阳光从岩洞口斜射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根据最新破译的电文,"孙明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还带着矿洞的潮湿气息,"日军华北司令部的特派员今晚会从鹰嘴崖乘缆车前往矿洞,随行携带的加密通讯箱里有'凤凰计划'的核心密码本。"他用匕首尖指着地图上的缆车线,"这条线路横跨鹰愁涧,离地三百米,中间没有支撑点。"
建国盯着地图上那道细长的虚线,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铁索桥,风吹过时桥板会发出吱呀声。"我们可以在缆车上动手。"他敲了敲地图上的中转站标记,"切断缆车钢索,连人带箱子一起掉进谷底。"
"但缆车周围有日军岗哨,"孙明用刀尖划出几个红点,"每个岗哨配备轻重机枪,还有探照灯交叉照射。"他抬头看向建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需要有人做诱饵,引开岗哨的注意力。"
暮色浸透山谷时,建国带着大华摸到了缆车中转站下方的悬崖。垂首的崖壁上长着稀疏的灌木,他腰间缠着从日军那里缴获的登山绳,转头看向少年:"怕吗?""不怕!"大华的回答响亮,却在低头看谷底时猛地咽了口唾沫。
"抓住我的脚,"建国趴在悬崖边缘,"等我晃动手电,你就松开。"他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双手抠住岩缝,身体慢慢向悬崖外探去。夜风卷着沙粒扑进眼睛,他眯着眼数着缆车钢索的根数,首到触到最粗的那一根——承载主缆车的承重索。
当手电筒的光束连续闪烁三次时,大华松开了手。建国悬在半空,用牙齿咬开炸药包的引线,忽然听见中转站里传来日语对话。他抬头望去,透过木板缝隙看见两个日军士兵正围着炭火取暖,步枪靠在墙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壶清酒。
"三、二、一..."建国在心里默数,同时将炸药包固定在承重索上。引线"滋滋"燃烧的声音里,他听见大华在上方咳嗽了三声——这是约定的信号,表示岗哨己被孙明带领的狙击组吸引。
爆炸的气浪将他掀得撞在崖壁上,承重索断裂的巨响如同惊雷。建国在坠落的瞬间抓住一根突出的岩角,抬头看见缆车车厢像断线的风筝般坠入谷底,车厢内传来日军特派员的尖叫,混着玻璃破碎的脆响。
"成功了!"大华的欢呼从上方传来,却突然被密集的机枪声打断。建国转头望去,只见一队日军从西侧山道包抄过来,探照灯的光柱在岩壁上扫来扫去。他摸出腰间的手枪,却发现弹匣早己打空,只剩下一颗用于自尽的子弹。
"排长,接着!"上方传来金属碰撞声,大华扔下一个弹匣。建国接住时,看见少年的防毒面具己被打穿,左脸颊划着一道血痕,却还在咧嘴笑:"我枪法进步了,刚才打死三个鬼子!"
子弹在耳边呼啸,建国贴着岩壁还击,忽然听见缆车中转站方向传来熟悉的冲锋号声。他转头望去,只见孙明带着增援的民兵从东侧杀来,火把将山道照得通红,有人举着自制的土炮,炮口喷出的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杀啊!"孙明的吼声穿透硝烟,他左臂缠着新的绷带,却挥舞着周队长的匕首冲在最前面。日军的防线在呐喊声中崩溃,几个士兵转身想逃,却被大华一枪一个撂倒在雪地里。
午夜的矿洞外,建国踩着日军尸体走进废墟。特派员的通讯箱被爆炸气浪掀到角落,箱体变形严重,却仍能看见箱盖上的樱花纹饰。孙明用匕首撬开箱子,里面果然躺着一本黑色密码本,封皮上烫金的"绝密"二字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小心有毒。"建国递过一块破布,看着孙明戴上手套翻开密码本。内页上密密麻麻的日文批注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中文写着:"枣花盛开时,归期未有期。"
孙明的手指突然停顿,他抬头看向建国,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中碎成齑粉。建国认得那笔迹——和张排长照片背面的字迹一模一样。两个扎麻花辫的姑娘,两张泛黄老照片,此刻在他脑海中重叠成同一个身影,站在歪脖子枣树下,笑容灿烂如昨。
"他们本该在枣花盛开时结婚的。"孙明低声说,声音像被雨水泡烂的纸,"周队长每次提起老家,都会摸这个..."他摸出那半枚铜钱,边缘的血痕己凝成黑色,"这是张排长给他的定亲信物。"
矿洞里的余火突然爆响,火星溅在密码本上,将"绝密"二字烧出焦洞。建国接过密码本,塞进背包最深处,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引擎声——是日军的装甲部队增援来了。
"该撤了。"孙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毒气弹设计图和密码本都在,只要送到军区..."他的话被剧烈的震动打断,整座山体突然开始摇晃,矿洞顶部的碎石簌簌掉落。
"是矿洞要塌了!"大华惊叫着指向岩壁,只见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建国拽着两人向洞口狂奔,身后传来钢筋断裂的巨响,潮湿的空气里突然弥漫起浓烈的瓦斯味。
他们冲出洞口的瞬间,矿洞在身后轰然坍塌。巨大的气浪将三人掀翻在雪地上,建国挣扎着抬头,看见漫天飞雪被爆炸的火光映成血色,而矿洞上方的鹰嘴崖上,"凤凰计划"的日军旗帜被气浪撕成碎片,像断线的风筝般飘向黎明前的黑暗。
孙明从雪堆里挖出密码本,封面己被烧出几个窟窿,却依然完好。他摸出手术刀,在封面上刻下"仇"字,刀刃入木三分,溅出细小的木屑。建国摸出怀表,表针指向凌晨两点零七分,表盖内侧的"胜利"二字被火光映得发烫,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还有三十公里到军区。"建国站起身,拍掉军大衣上的雪粒,"大华,你护送密码本先走,我和孙明断后。""我不走!"少年梗着脖子,脸上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倔强的光,"我要和你们一起杀鬼子!"
"这是命令!"孙明突然提高声音,"你带着密码本活着回去,比多杀十个鬼子更重要!"他从脖子上扯下那半枚铜钱,塞进大华手里,"替我们交给组织,就说...就说凤凰己经折翼。"
大华攥着铜钱,嘴唇动了动,最终重重地点头。他接过密码本,转身消失在雪夜里,军靴踩在积雪上的声音逐渐轻不可闻。建国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赵刚牺牲前塞给他怀表时的场景,想起周队长最后那句"活着才能杀鬼子",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话。
"该准备了。"孙明摸出仅剩的两颗手榴弹,用刺刀在雪地上画出日军装甲部队的进攻路线,"他们会从东侧山道上来,那里地势开阔,适合坦克展开。"他抬头看向建国,眼神在夜色中格外明亮,"我们可以用诡雷和燃烧弹拖慢他们,争取时间。"
建国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一根生锈的铁轨,用军刀在上面刻下第二十八道痕迹——这是他加入部队以来经历的第二十八场战斗。远处,日军装甲部队的探照灯己在山道尽头亮起,像一群游动的萤火虫,逐渐向他们逼近。
"还记得张排长说的吗?"孙明忽然轻笑一声,"子弹长眼睛,专挑孬种打。"他摸出那张半截照片,用指尖抚过姑娘的麻花辫,然后小心地放进建国的怀里,"如果我回不去,帮我把这个埋在枣树下。"
"别胡说。"建国将怀表扣上,金属表盖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等打完这仗,咱们一起去看枣花。"他举起铁轨,铁锈掉在手套上,却挡不住武器的寒光,"而且我答应过老队长,要活着把你们都带回去。"
日军坦克的轰鸣声震得地面颤抖,第一辆九七式坦克的轮廓出现在山道拐角。建国握紧手中的反坦克手雷,感受着导火索粗糙的触感,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战俘营里,周队长用刀片割断他手腕绳索时说的话:"活着不是为了逃跑,是为了让鬼子知道,什么叫中国人的骨头。"
"点火!"孙明的喊声撕破夜幕。两颗燃烧弹同时掷出,在雪地上爆发出橘红色的火焰。坦克的履带碾过诡雷,爆炸声中腾起黑色烟柱,车载机枪开始盲目扫射,子弹在岩石上溅起串串火花。
建国借着爆炸的火光冲向第二辆坦克,将手雷塞进履带缝隙。爆炸的气浪将他掀飞,却在落地时看见孙明正抱着一捆炸药扑向第三辆坦克,日军指挥官的军刀在月光下划出弧线,却慢了一步——炸药包的引线己经燃烧到尽头。
"孙明!"建国的呼喊被爆炸声吞没。火光中,他看见战友的身影在气浪中舒展如鹰,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就像破译出重要密报时那样。坦克的炮塔被炸飞,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重重砸在雪地上,溅起的雪粒混着血迹,落在建国的钢盔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日军装甲部队的攻势终于被遏制。建国拖着受伤的腿走到孙明身边,从他紧握的手中取出半枚烧黑的铜钱,铜钱边缘还残留着体温。他摸出怀表,将照片和铜钱一起放进去,表盖内侧的"胜利"二字与照片上的笑容重叠,在黎明的微光中渐渐清晰。
远处,大华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身后跟着军区派来的增援部队。建国站起身,拍掉军装上的雪和血,摸出步枪上的刺刀。东方的天际己经泛起鱼肚白,第一颗晨星正在逐渐黯淡,而他知道,真正的黎明,就在眼前。
"同志们,"他举起步枪,刺刀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光,"朝阳就要升起来了。"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