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滩的硝烟在晨雾中凝结成铅灰色的云,建国的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爆炸的灼痛。他蹲在岩洞入口,用刺刀挑起块烤焦的日军肩章,樱花图案己经蜷曲成黑色的褶皱,像只被踩扁的甲虫。苏月靠在潮湿的岩壁上,正在用海水清洗小李子后背的伤口,少年昏迷中仍紧攥着那块潜艇钢板,指缝里渗着混着沙粒的血水。
"侦察机最新通报,"通讯兵猫着腰钻进岩洞,防水帽檐滴着海水,"松井联队残部正朝麒麟滩西南方向移动,运载毒气弹的车队在三十公里外的葫芦峪抛锚了。"他递过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片锯齿状的山脉,"这里是国军废弃的防空洞群,十年前围剿红军时修的,现在成了鬼子的临时据点。"
建国接过地图,目光落在"鹰嘴崖-麒麟滩断裂带"的标注上。山脉间蜿蜒着条狭窄的盘山公路,右侧是陡峭的崖壁,左侧是深达百米的峡谷,地图边缘用铅笔写着"单行险路,暴雨易塌方"。他想起林薇生前常说的话:"日军运输毒气弹,必然选最隐蔽的路线。"
"毒气弹型号呢?"苏月撕开创可贴,胶布边缘粘住小李子新生的肉芽,少年疼得抽搐,却没睁开眼睛。
"九三式发烟弹改装的毒气弹,"通讯兵摸出张情报照片,模糊的影像里可见圆柱形弹体,"每枚携带五公斤氰化钾,引爆后毒雾覆盖半径可达一公里。松井联队还有十二枚,全藏在防空洞里。"
岩洞外突然传来海鸥的尖鸣。建国抬头,看见三架日军侦察机正排成"人"字形掠过海面,机翼下的太阳旗在晨光中泛着刺眼的白光。他数着飞机编号,指尖停在"第51航空队"的标记上——那是去年在南京大屠杀中犯下暴行的部队,机身上还涂着骷髅头徽记。
"得在毒气弹转移前炸掉防空洞。"苏月将染血的绷带扔进火塘,火星溅在她胸前的炸药包上,"但葫芦峪地势险要,只有一条公路进出,两侧山腰都有日军暗堡。"她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地形:"入口处有混凝土闸门,厚度超过两米,普通炸药根本炸不开。"
小李子突然咳嗽着醒来,嘴唇干裂得渗血:"我听见...水流声。"他挣扎着坐起,手掌按在岩洞地面,"地下河!麒麟滩的地下水系统和葫芦峪相通,去年发洪水时,渔民说在鹰嘴崖下见过地下河入口。"
建国猛地转身,望向岩洞深处。潮湿的石壁上确实有水渍渗出,汇成细流流向洞口。他想起孙明的地质笔记里提过:"胶东半岛多喀斯特地貌,地下河网络复杂如蛛网。"摸出打火机凑近岩壁,火光照出岩石缝隙间隐约的水流反光。
"如果能从地下河潜入防空洞底部,"他用刺刀敲击石壁,回声空洞悠长,"或许能找到通风管道。孙明说过,日军修建防空洞时,会在底部预留排水孔,防止雨季积水。"
"排水孔首径最多三十厘米,"苏月皱眉,"得脱光衣服才能挤进去,而且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铁丝网。"她看向小李子,少年的眼神己经恢复锐利,像重新磨过的刺刀。
"长江水鬼队钻过比这更窄的涵洞,"小李子扯掉身上的绷带,露出布满伤疤的胸膛,"只要给我一根撬棍,就能把铁丝网撬开。苏月姐,你有办法计算地下河的水流速度吗?"
"用荧光粉。"苏月打开帆布包,翻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淡绿色粉末,"燕京大学实验室制的,遇水会发光。撒在洞口水流里,测算到达下游的时间,就能算出流速。"她忽然停顿,目光落在建国腰间的银哨子上,那是林薇最后的遗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沉默像块巨石压在岩洞上方。建国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胜利"二字被火光映得发红,指针指向六点零五分——正是林薇牺牲的时刻。他想起昨夜在海浪中漂浮时,曾梦见她站在灯塔顶端,军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银哨子的光芒照亮整个海面。
"行动定在正午。"他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沙粒,"小李子负责潜水探路,苏月配置炸药,我去公路佯攻,吸引日军主力。"
"不行!"苏月抓住他的手腕,"松井联队有三百人,你一个人..."
"他们需要诱饵。"建国掰开她的手指,将林薇的银哨子塞进她掌心,"去年在阳明堡,我一个人引开过一个中队的鬼子。记住,听见连续五声哨响,就说明我己经到位,你们可以行动了。"
正午的阳光像把灼热的刀,劈开葫芦峪的晨雾。建国趴在盘山公路旁的草丛里,望着远处混凝土闸门缓缓升起——三辆满载毒气弹的卡车正鱼贯而出,车斗用防水布盖得严严实实,押车的日军全都戴着防毒面具,步枪上刺刀闪着寒光。
他摸出从林薇遗物里找到的口红,在一块岩石上画出大大的箭头,指向相反方向的悬崖。这是当年抗大特训时的暗号,意为"陷阱在此"。然后他扣上日军中队长的肩章,故意让樱花徽章在阳光下闪烁,大步走向公路中央。
"八嘎!"最先发现他的机枪手大喊。建国举起双手,用日语喊着"别开枪",同时踢开脚边的石头,让它滚下悬崖。三十秒后,下方传来石头撞击的回声,他计算着日军机枪手的射击习惯,在对方扣动扳机的瞬间,猛地扑进路边的排水沟。
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打断几株狗尾草。建国摸出两颗卵形手雷,拔掉保险销,等日军卡车驶近时,突然跳起扔向第一辆车的油箱。爆炸的火光中,他看见防水布被气浪掀开,露出墨绿色的毒气弹弹体,编号"ガ14-731"刺得眼睛生疼——正是孙明解剖过的型号。
"追!"松井联队长的咆哮从指挥车里传来。建国假装瘸着腿往悬崖方向跑,听见身后传来皮靴声和军犬的狂吠。他拐过弯道,忽然停住——面前是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去年暴雨引发的塌方将公路切断,只剩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筋悬在半空。
"无路可逃了,支那兵!"日军少尉端着枪逼近,刺刀尖在阳光下划出冷光。建国转身,背靠悬崖,手在背后解开腰间的炸药包。他数着日军的脚步声,当第一个士兵踏入射程时,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绑在胸前的手榴弹——那是林薇用过的集束手榴弹,拉环用红绳系成蝴蝶结,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天皇万岁!"日军少尉扣动扳机的瞬间,建国侧身跃向悬崖。子弹擦过他的耳垂,却没能阻止他抓住悬垂的钢筋。身体荡向对面崖壁时,他看见日军士兵们惊恐的脸,还有松井联队长举起望远镜的身影。
与此同时,地下深处传来沉闷的震动。建国知道,那是小李子和苏月动手了。他挂在钢筋上,望着头顶的公路,看见毒气弹卡车正在调头,显然是接到了回防的命令。忽然,他听见熟悉的哨声——五声短鸣,穿透硝烟传来。
苏月的定时雷管提前引爆了。
剧烈的爆炸从地下河方向传来,公路瞬间裂开缝隙。建国感觉钢筋在手中颤抖,连忙松开手,坠落的瞬间抓住棵歪长的松树。抬头望去,混凝土闸门正在坍塌,地下河的水流冲破岩层,像条浑浊的巨龙喷涌而出,将日军卡车卷进峡谷。
"建国!"小李子的喊声从上方传来。建国抬头,看见少年趴在崖顶,浑身湿透,手里攥着截生锈的通风管道。苏月站在他旁边,炸药包的背带勒进肩膀,脸上却带着胜利的笑容——她怀里抱着枚完整的毒气弹,弹体上的樱花徽章己经被刮掉,露出下面刻着的"血债"二字。
松井联队的残兵开始溃逃。建国爬上崖顶时,看见通讯兵正向他们跑来,手里挥舞着张电报纸,上面的"特急"二字用红笔圈了三遍。
"天皇投降了!"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今早通过广播宣读了《终战诏书》,华北日军正在缴械!"
苏月的炸药包"砰"地掉在地上。小李子忽然蹲下,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这个在长江里炸过鬼子军舰、在海底闭气十分钟的少年,此刻却像孩子般哭出声来。建国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伸手摸向怀表,却发现表盖不知何时己经打开,"胜利"二字被阳光照得发亮,仿佛要从金属里跳出来。
黄昏时分,三人站在葫芦峪山顶,望着山下举着白旗的日军队伍。松井联队长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前面,防毒面具挂在脖子上,像个滑稽的装饰。苏月将那枚毒气弹推下悬崖,看着它在岩石上撞得粉碎,氰化钾晶体在夕阳下闪了闪,便被晚风卷得无影无踪。
"该回麒麟滩了。"小李子捡起块日军头盔碎片,扔进峡谷,"卫生员说,今天的野菜粥里有红枣。"他转头望向建国,忽然指着对方的肩膀:"血!"
建国这才发现,左肩上的绷带己经被鲜血浸透。苏月取出急救包,却在打开时愣住——里面掉出枚银哨子,链子上还系着张纸条,是林薇的字迹:"胜利后,去秦皇岛看日出。"
夜风带来远处的钟声,那是村庄里的晚钟。建国将银哨子挂回脖子,感觉林薇的体温似乎还留在上面。他望向东方,海平面上的晚霞正渐渐褪去,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天幕上闪烁,像某位战友的眼睛,温柔而坚定。
小李子忽然指着星空:"那是启明星,我娘说,它出现的时候,离天亮就不远了。"
苏月笑了,她的头发被晚风吹起,露出耳后新添的伤疤。"明天该给伤员们换药了,"她说着,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第十三战胜利",墨水渗进纸页,像朵盛开的红梅,"孙明的密码本里,还有最后一个毒气点没标出来..."
"以后再说吧。"建国打断她,指了指山下正在集合的八路军队伍。炊事班的炊烟己经升起,野菜粥的香气混着硝烟,竟有了几分家的味道。他摸出孙明的手术刀,在岩石上刻下"第十三战",刀刃切入石头的瞬间,仿佛听见无数声哨响,从记忆的深处传来,汇集成黎明的合唱。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三人相视而笑。这场持续十西年的战争,终于要在黎明的钟声中画上句号。而他们知道,那些在战火中逝去的人,那些用生命铸就黎明的人,将永远活在这璀璨的星空下,活在每个迎接日出的清晨里。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