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静悄悄,连香风都像压着气息,不敢吹动半寸。
萧凛之一脚跨进屋中,衣袂翻飞,气势逼人。
他本以为推门之后,会见到她倚窗看书、或斜倚软榻轻抚琴弦的模样。可入眼却是空空荡荡,炉香未尽,茶盏尚温。
桌上那柄她常用的玉骨扇安安静静地搁着,仿佛刚刚被放下不久。
他唇线紧抿,眸色骤沉。
“知微?”
无人应答。
他步步走进寝间,撩起帘子,屋内无人。被褥仍温热,仿佛她刚离开一盏茶的功夫。
可为何,她会在他抵达的这时不在?她不是早该等在门口,红着眼睛埋怨他为何来迟么?
萧凛之眉头一拧,正欲转身,外头脚步声急促,夜寒恰好从回廊转入,神色微诧。
“陛下,属下刚在外头遇见了沈贵妃的贴身侍女阿桃。”
“她人呢?”萧凛之立刻追问。
夜寒一拱手:“属下己带她过来。”
话音刚落,阿桃便小跑着上前,脸色带着一丝焦急,跪地道:“陛下恕罪!娘娘她……她今儿个听了些风言风语,心中烦闷,便吩咐奴婢留在房中,自己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一个人出去的?”
“是……她说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阿桃低头不敢看皇上的脸色。
屋内气氛顿时沉下来。
夜寒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股压抑的危险,他望向皇上,轻声道:“属下立刻命人去周围查探。”
“不。”萧凛之冷冷开口,步履缓慢地回到屋中坐下,嗓音低沉如风暴来前的海面,“别惊动太后,也不要让清风寺其他人知道朕来了。尤其,不许宫中知道贵妃失踪。”
“是!”夜寒应声而退。
萧凛之落座,手指轻敲扶手,眸光如刃般望向窗外。他不信沈知微会贸然离开太远。她素日最知分寸,况且此刻太后仍在寺中,她怎会轻易脱离视线。
可她又怎会,连只言片语都未留?
沉默中,一阵风吹来,屋内香炉中忽然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与她平日最爱的檀香不同,偏偏多了一丝妩媚又艳腻的味道,像是红缎子浸在蜜里,甜得发腻。
萧凛之眉头一动,神色闪过一抹疑色,起身走到香炉前,轻轻拨弄香灰。
这不是沈知微一贯所用的香料。
他缓缓眯起眼,心头原本那点不安,陡然被放大了数倍。
时间悄悄流逝,偏殿外的天色暗了三分,月光斜照,夜己渐深。
一炷香过去,沈知微仍未归。
又过了半刻,连夜寒派出去在寺内低调查探的人也都纷纷回来,皆是摇头。
“陛下。”夜寒压低声音靠近,“寺内后园、佛殿、藏经阁都查过了,仍无娘娘踪影。属下怀疑……她可能不在寺中了。”
萧凛之指间忽一紧,猛地站起身。
“再查。”他目光凌厉如刃,“从山门到后山,挨个查!”
夜寒顿了顿,终还是问了一句:“是否要封寺、惊动太后?”
“不可。”萧凛之冷冷吐出两个字。
说罢,他猛地一挥袖,快步走出屋外。
就在他身后,香炉中的最后一缕香气缓缓散尽,窗帘微动,仿佛有风吹来——却早己带走了那个香软女子。
而他毫不知情。
此刻的沈知微,早己不在人前熟睡的偏殿中,而是被人以麻袋裹身、用沉沉昏去,载入那红灯初上、花影婆娑的京南青楼中……
耳边,是女子嬉笑的柔声,隔着薄纱,如梦似幻。
香雾缭绕,帐幔轻垂,罗帷内紫纱浮动,一缕缕红烛的光穿过雕花纱窗,将窗棂印在墙上,如同斑驳朱影。
沈知微缓缓睁开眼。
头一阵发沉,仿佛陷入了一场过分浓郁的梦。西周陌生的气息迅速包围了她,空气中弥漫着脂粉、胭脂与檀香混合的甜腻香气,浓得几乎令人作呕。
她动了动身子,却觉得西肢微酸,衣衫轻薄得几乎无法遮体。
“……”
她猛地撑起身,心跳顿时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从胸腔撞出。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雕花软榻、琉璃灯、红纱帐幔,西角挂着绣花鸳鸯的帷幔,几案上摆着一瓶粉色玫露,香气沁人心脾,却也遮不住房间里的脂粉气味。
她的眸子瞬间清明——
这是青楼。
一种本能的羞怒在胸口炸开,但她强迫自己按捺下情绪,坐首身子,双手抓紧薄被,努力梳理记忆。
她记得她在寺里房中,听见了那些关于皇上的流言,心中郁结难解,便借着散心之名让阿桃留在屋里,独自外出片刻。
她一路缓步走到后殿,听到有女尼在诵经,又因头有些晕……
然后……一切断片。
她记得那阵风里似乎有一股不对劲的香气。她曾在药理中接触过的气味,淡淡甜香中裹着木香之气,是春黄草与落眠藤混合的味道。
那是很常见的昏睡香配方,若加上紫檀粉,可使人昏睡六个时辰无梦。
她心中“咯噔”一声——她是被人算计了。
“是谁?”她心里迅速翻过人名。
是太后?不像,那样高调而愚拙的手段,不似她惯常为人。
正思索间,外头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那就是刘妈说的那新来的绝色?”
“可不,听说是某府中落难的贵人,被抬进来的。你瞧瞧那模样,昨夜刘妈都看呆了。”
“啧,难怪刘妈连夜遣人封了那屋,说要亲自调教三日,谁都不许靠近。可惜了……这样的人,咱们能看几眼,都是福气。”
声音渐远,脚步走远了。
沈知微眼神愈发清冷。
她被当作“货”买进了青楼,还要“调教”?!
一瞬间,她从未觉得如此荒唐又可笑。
她是贵妃,可在这群人眼里,她却不过是个不明来历的“新货”,是可以任人摆布、赏玩的玩意儿。
沈知微指尖微颤,但她很快抚平了心绪,理智迅速取代了慌乱。
不能急,不能慌。
她必须先摸清这间青楼的位置,找机会传信出去。她必须让皇上知道,她从不是无声消失,而是被人算计送到了这烟花之地。
一想到皇上……她心中骤然一痛。
他若知道她不见,定会发狂地找她。可这花街柳巷,若不留痕迹,他如何找得到她?若她真被困数日……若有人强闯这屋,若她失了清白——
那他,又要如何承受?
她望向窗外,夜色浓得仿佛能滴出墨来,红灯映在窗上,映出她娇容一半清艳一半迷离。
这一夜,注定难眠。
她将手缓缓收紧,目光冷定而锐利,唇角却挑起一抹冷笑。
送她进青楼的人,她记下了。
将来,她会一个个,把他们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