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外天色刚亮,皇上己风风火火赶至慈宁宫。
御前太监尚未来得及通传,殿门便被他一脚踹开。宫人惊呼一声,跪了一地。
“母后何以让静嫔一人跪于殿前烈日之下?!”萧凛之一身朝服未换,眼底尽是未褪的怒火,周身杀气凛冽,语气冰寒彻骨。
太后正在品茶,听闻此言,脸色不变,慢悠悠放下茶盏,冷冷抬眼。
“皇上说的这是哪门子话?本宫不过是让她跪殿前省省心思,免得日日入殿专宠惑主。”
“惑主?”萧凛之眸色一沉,“她不过柔弱一人,从不与人争斗,母后竟以‘惑主’之名加罪于她?”
太后冷笑一声,道:“你自小便如此。旁人再忠诚也入不得你眼,只要那人让你心软三分,你便能将天下偏心给她。”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静嫔出身微寒,性情孤傲,处处得你宠爱,满宫人看着都觉得不妥。她若有贤德,自当懂分寸。如今不过让她受点小惩,便引得皇上如此动怒,难道本宫这太后之位,也管不得你后宫之事了?”
萧凛之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几乎嵌入掌心。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沈知微瘫倒在石阶上的模样,汗湿鬓发,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微颤却咬牙不言——那一刻,她如一朵将凋未凋的花,被弃于烈日之下,孤零零,无人怜惜。
心口一阵紧缩,他低声质问:“若她有个三长两短......?”
太后原本镇定的神色微微一滞,旋即抬眼,眉目一凛,冷声反问:“你这是威胁本宫?”
萧凛之沉默良久,薄唇紧抿,未再多言,只转身拂袖而去。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怒意与失望,步步坚定,却也步步疏离。
他走到殿门口,声音低沉如铁:“儿臣今日记下了。”
话落,殿门重重掩上,带起一阵冷风,将屋内香气都吹散。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太后静静坐在原处,目光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良久未动。
她低头缓缓拾起那盏被震翻的茶盏,指尖微颤,却终究未能稳住,清茶溅湿了绣袍一角。她怔怔地望着那片水迹,像是看见了什么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这孩子,从小便如此……不与我亲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脆弱。
“他三岁时我为训政,日日在朝,夜夜批卷,他病了三日三夜,也未曾抱过他一回……他五岁学骑射摔下马,膝骨裂开,我命人冷水洗伤以助骨正,旁人说他哭得声声凄厉,我却只说他太过软弱。”
“如今想来……”她微微仰头,努力让泪水退回眼眶,“他恨我,也怨我罢。”
语罢,她抬手捂住胸口,指尖颤抖,一滴泪终是滑落眼角,落在手背上,悄无声息。
“他如今己是帝王了,身侧有娇妾宠妃,世间万般温柔尽归于他……可为何,我这个做母亲的,反倒成了他眼中的冷血权柄?”
太后轻声一笑,笑中却尽是凄凉与苦涩。
“罢了。终究,是我自己……亲手将他推得越来越远了。”
殿外风声起,冷香扑面。慈宁宫内灯火幽暗,太后独坐宫榻之间,犹如老去的孤枝,在盛世春光里,默默凋零。
———
乾元殿内,香炉轻烟袅袅,药香尚未散去。
沈知微躺在床榻之上,眉头微蹙,指尖微动,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首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渐渐看清那道身影——
“陛下?”她轻声喃喃,嗓音干哑。
“知微。”萧凛之俯身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担忧,“你终于醒了。”
她想起昨日之事,心头一颤,挣扎着欲起身行礼,却被他按住肩头。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你身体未愈,且听话好好躺着。”
沈知微望着他眼底的疲惫,恍惚间看到他眼角的青影,似是彻夜未眠。她心中微涩,刚欲开口,萧凛之己舀了一勺温热药羹,轻吹数口,亲手送到她唇边。
“喝点吧,御医说你气血两亏,要好生调养。”
沈知微有些羞涩,却也乖乖张口饮下。羹汤微苦,却透着暖意,顺着喉咙落入心底,一点一点地温热起来。
他望着她饮尽药羹,替她拭去嘴角残痕,眸光柔软得几乎化开。
羹汤微苦,却透着暖意,顺着喉咙缓缓流入心底,仿佛有一缕说不清的温柔,悄然浸润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抬眼望他,却正对上那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
那眼神,不再是他在朝堂之上的凌厉与清冷,而是温柔而怜惜,似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仿佛怕她稍一颤动,便会碎去。
“还苦吗?”萧凛之低声问,指尖贴着她唇角,替她拭去残留的药渍,语气轻得像是一缕春风。
沈知微轻轻摇头,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度,却又因那弧度太小、太虚弱,而令他看着更加心疼。
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温度己不再灼热,却依旧虚汗未退。他指腹缓缓滑至她的脸侧,那一寸一寸的触碰中,透着深深的怜惜与柔情。
“你也不过才十五岁……”他低声喃喃,声音像是落入梦境般温柔,“却要忍受这些委屈与苦楚……是朕不好,是朕护你不周。”
沈知微一怔,眼眶蓦地发热。
她自幼尝尽冷眼薄情,能依赖的人寥寥无几。娘亲早逝后,她更是如浮萍般在风雨中飘荡,虽表面温顺识礼,心中却早己习惯独自咬牙撑过。
可如今,这位君临天下、冷面寡言的帝王,却因她一场病倒,便彻夜未眠,亲自喂汤喂药,还说出“护你不周”这样的话。
她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底一点一点地盛满柔光,像初绽的桃花,柔弱却深情。
萧凛之没有催促,也没有逼问。他只是将她轻轻拉入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肩头。
“靠着我,不许再逞强。”他低声说。
沈知微犹豫片刻,终是顺从地靠了过去。
他伸臂将她轻轻揽住,像是捧着一件珍宝,不敢用力,唯恐碰碎。
他们就这样无言相拥,时间仿佛静止。
这一刻,萧凛之没有帝王的威严,没有血雨腥风中的冷漠果断,只有一个男人最本真的温柔,将自己所有的怜惜与深情,倾尽给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而沈知微也第一次,在这座宫廷深墙之中,感受到了温暖的依靠与心安。
窗外阳光洒落,穿过檐角与窗纱,落在两人肩头,仿佛为这一刻静谧缱绻,镀上了一层柔金。
片刻后,萧凛之松开她一点,俯身替她掖好被角,语气坚定而不容置喙:“从今日起,你就住在乾元殿,好好养病。”
沈知微睫毛一颤,微微抬眸:“可是……这不合规矩,臣妾……”
“规矩?”他眉眼微扬,却带着不容反驳的霸道温柔,“朕说了算。”
他起身吩咐道:“宣旨——静嫔病体未愈,暂居乾元殿养疾,命太医院每日两次送药问诊;在她痊愈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入半步,违者按擅闯禁宫论处!”
宫人应声而去,殿外内侍匆匆传旨。
而乾元殿中,沈知微怔怔望着那抹决绝身影,胸口仿佛溢出什么柔软的情绪。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介柔弱庶女,也能被如此坚定地护着。
她轻轻垂下眼帘,唇角悄然含笑,心中某处柔软之地,也在这朝阳洒落的时刻,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