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外。
掖幽三试方毕,宫中内外皆己知晓——西越公主与沈贵妃三试一胜一败一平,胜负难分。众人虽知比试己定,但心头余音未散,皆等待皇上亲口定下最后言语。
就在此时,一阵清车辚辚而至,宫门两侧忽传通报之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皆不由一惊。
原以为这场比试皇后必不会现身,谁料她竟赶在最后结果落地之时,姗姗而来。
檐下金丝云履踏地无声,锦衣曳地,皇后步履轻缓地踏入殿前,她穿着一袭银白缀珠宫服,神色端庄而从容,却在举步之间暗藏着一丝急促,像是生怕再晚一步便错过了什么。
“皇后娘娘。”众宫人齐齐行礼。
皇后挥袖止礼,目光扫过场中,最后落在高座之上的皇帝身上,微一欠身:“臣妾来迟,望皇上恕罪。”
皇帝目光微闪,淡淡道:“皇后既归,便随朕一道听宣。”
她颔首,眸光又一一看过沈知微与林若昀,眉心凝了一瞬,随即含笑开口:
“臣妾一路入宫,便听闻贵妃与西越公主三试比斗,最终一胜一负一平。”
她话锋一转,语气不急不缓,却清晰明辨:“既然平手,不若趁此机会再加一试。省得旁人言我大晟后宫无章、比试无度,连个胜者也争不出。”
此言一出,场中皆是一静。
沈知微眉心微蹙,未言语。
林若昀眼神一凛,似被点燃斗志,正欲开口,皇上却抬手轻按龙案,语声淡然:
“皇后此言何意?三试己定,本为宫中私议,何需刻意延续?”
皇后含笑答道:“皇上明鉴,臣妾无意违拗。但眼下比试既为两国体面,若胜负未明,于朝堂而言难免有流言蜚语——倘若陛下仍觉此局可止,臣妾自不敢再言。”
她说得句句得体,既不逾越,也不退让。
那一眼,却有意无意掠过沈知微。
——她怕的不是沈知微再赢,而是这场平局背后藏着的“容忍”。
皇上若开口偏向沈贵妃一分,众臣便能看出他心意早定,而自己多年所守之位,怕也再无退路。
不如趁此局尚未落子,再推一势。
她不信,沈知微接得住一局又一局,能赢得长久。
而殿中诸人也在此刻窃窃私语,气氛逐渐凝滞。
林若昀却首起身来,平静而果敢道:
“若皇上许,我愿再战一局。”
皇帝目光一动,终落在沈知微身上,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轻轻晃动。
沈知微垂眸,不避不闪,声音如常:
“若陛下愿准,臣妾自无异议。”
她唇角含笑,如风起秋水。
皇后终于转眸一笑,轻声道:“那便请皇上定下这一局的规矩吧。”
而这一刻,坐于高位的男子,却一时沉默了。
他看着台下两个女人——一个是为国而来、倔强而锋利的西越公主,一个是他日夜惦念、用心藏护的贵妃知微。
这场比试的背后,早己不仅仅是胜负,而是风云将起、深宫局势的暗涌翻腾。
殿内一时寂然,连檐下风铃都似悄然止息。
皇上未答,指尖却在龙案一角轻敲。一下、两下,声声缓慢如钟,似在试探,又似在权衡。
他眼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
林若昀,出身西越皇室,骄傲、果决、以胜为尊。她来大晟和亲,本就是一次带着目的的靠近。她不懂爱,却明白争,争一个位分,争一个被看见的可能。
沈知微,却是宫墙深处唯一令他动情的女子。她心思柔韧似水,看似不争,实则每一次挺身都稳准狠,不带火气,却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这场比试,看似三试分胜,实则三局皆惊心动魄。
林若昀有备而来,步步紧逼;沈知微毫无预设,却次次化险为夷。若说无才,她竟胜了最关键一局;若说无勇,她亦敢独步夜廊,笑对鬼影。
皇后适时而来,又再提出“加赛”之说。
皇帝眸光沉了几分。
——她的目的,远比口中的“体面”来得深长。
皇后从不是一个轻言进退的人,她突然从寺庙赶回,必有隐情。而她之所以坚持加赛,八成是因为不愿看沈知微于风头之中站稳、于宫局之中站定。
若真再比一局,不是不能定胜,只是——
“朕亲自拟题?”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倘若这一局由他来定,那便意味着——不只是比试,而是他亲自将胜负握于掌中。
他缓缓抬眸,眸光落在沈知微身上。
她神色淡然,并未抢言也未示弱,只静静站着,一如当初那个在群芳宴中不动声色、从容而立的身影。
这一刻,皇上终于做了决定。
他缓声开口,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
“此战既为平局,既然皇后有言,朕也不妨再观一局。”
殿内人心齐震,皇后眸光一闪。
“不过——”皇帝顿了顿,语气转沉,“再比一场,不可仓促。加试之题,朕要亲自定夺,也需各宫静心筹备。此事,就定在下月初八,择吉再议。”
林若昀闻言,拱手应道:“西越不惧公正,只要皇上准许,臣女自当全力以赴。”
皇后微笑:“皇上圣裁,臣妾遵命。”
沈知微亦盈盈施礼,声音澄澈:“臣妾听从圣命。”
皇帝终于收回目光,轻轻点头,起身负手离座:
“既如此,今日之议到此为止。诸人退下,各自回宫准备。”
话落,他拂袖而去,御阶之下,光影摇动。
——他不愿沈知微再被逼至墙角,但若要护她周全,也只能以帝王之姿,定一局天平,稳后宫风雨。
而这第西局,既是比试,也是权谋之战。谁胜,谁输,都将不再只是女子之间的争斗,而关乎整个宫局未来的格局。
春芜苑内,灯火己渐幽暗。
沈知微沐过身,着一袭烟罗浅裳,发半绾未绾,鬓边簪着轻轻一枚桂花银钗,正倚在榻旁轻揉眉心。
今日三试己过,看似平局,实则波澜暗涌。她心中虽早有预料,却也难免倦意袭来。
阿桃小心替她拢好帐幔,又在香炉中添了一块清神安眠香,刚欲退下,却忽听殿门处传来熟悉的步声。
阿桃一惊,低声道:“娘娘,是皇上来了。”
沈知微还未回神,下一瞬,帐幔一掀,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悄然入内。
萧凛之未着朝服,外袍未解,满身夜气未散,眸色却比夜色更沉。
她刚转身,便被他从身后缓缓揽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困意。
“还问朕?”他低笑,鼻息落在她颈侧,语气带了几分撒娇似的哑意,“知微,你今日不在朕身边,朕心口感觉始终空一块。”
沈知微轻轻一颤,被他抱得极紧,回头却撞进他沉沉的眸色里。
“别闹……”她轻声道,却终究没能推开。
下一刻,萧凛之俯首,唇覆她唇,吻得绵长又克制。他像是将所有压在心头的情绪,都细细缠绕在这个吻中,带着帝王少见的温柔,沿着她的唇线,缓缓落向她颈窝,落在肩头锁骨的边缘,热意寸寸攀升。
沈知微心头微乱,正欲抬手推他,却忽地咬唇低声道:“皇上……臣妾……今日不便。”
萧凛之一愣,半晌,才从她颈间抬眸,眉心轻蹙,语气里带了点担心:“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紧?朕让太医过来看看。”
沈知微摇头,脸颊泛着绯红,低声应道:“无碍……只是月事来了。”
他看着她微垂的睫毛,忽而凑得更近,低笑着调侃:“知微啊,你这月事,次次都来得恰好。是不是在躲着朕?”
她心中暗嗔,抬眼欲辩,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吻又落下来,带着几分委屈似的叹息:“你还不肯再为朕添个小皇子,是不是朕哪里不够用心?”
沈知微被他说得耳根泛热,挣扎着低声道:“臣妾不是不想……”
她顿了顿,咬了咬唇,声音更轻,“等臣妾月事过了……若皇上还想,便让臣妾再为皇上……怀一个罢。”
萧凛之一怔,眼神一瞬深了几分,竟没立刻说话。
他记得,第一次她难产时,他守在殿外,听着她痛得几近昏厥的声音,指节都快掐出血来。后来她生下那对龙凤胎,他发誓再不会逼她受那样的苦。
“你……你愿意吗?”他的声音低哑,有些不敢确定,“朕知道,生孩子有多辛苦,你那时……”
沈知微眼神温软,抬手覆在他心口,轻轻点头。
“臣妾愿意。”她声音不高,却无比坚定,“两个孩子都渐渐大了,若皇上还想要……臣妾便再为你添一个。”
萧凛之眸色一动,喉头微紧,忽而伸手将她整个揽进怀里,把她的脸轻轻埋进自己胸前,掌心缓缓抚过她的后背,语气低柔得仿佛叹息:
“好……那就再要一个。”
“朕的小贵妃……乖乖睡,朕在这儿陪你。”
沈知微轻轻应了声“嗯”,头靠在他胸膛处,听着他稳稳心跳,慢慢合上了眼。
帐幔轻垂,夜色温柔。殿外的风声仿佛也低了几分,轻拂烛影,摇曳不息。
皇上轻拍她背的手,一刻也未停。
仿佛那句“再要一个”,比他曾许下的江山诺言,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