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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内，金炉中檀香袅袅，窗外风吹桂影斜落。
沈知微倚在小几前，纤指轻转着林若昀的战书，眉目温和，神色却极其认真。战帖虽薄，却像一柄无形的剑，字字都藏着挑衅锋芒。
萧凛之坐在她对侧，指节轻敲几案，一盏茶早凉透了，却始终未曾动。他眉心微蹙，似有不悦，又强自压着火气。
“她写得倒好听，一试胆识、才智、武艺，三项皆比。”沈知微将信放回案上，抬眸，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却未入眼底，“可到底怎么比，如何判赢负，她却一个字都没写。”
“她聪明。”萧凛之语气不冷不热，眸光微沉，“若由她来定规矩，便可避短扬长，全按着她那一身西越战法来做。朕纵然宠你，也不能叫你平白去陪她玩这场不公的戏。”
他顿了顿，嗓音一沉：“她是想逼朕开口，为她站场——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沈知微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却坚定：“皇上，她要的，不止是您出声。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地赢我，赢得心安理得，也好在西越的信使面前有话可说。”
“她在争宠，也在争面子。”沈知微轻声说，“若我是她，从万里西越风尘仆仆来到大晟，又日日看你只在意另一个女人，换作我，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我得先问她——她想怎么比。”她缓缓起身，衣袖曳地而动，脚步不急不缓，“比马术，我练过；比兵刃，我也不惧。但若她全按她的规矩来选，胜之不武，输也不甘。”
“这场比试，我要的不仅是赢。”沈知微停在他身前，抬手轻整了整他衣襟的玉扣，眸光潋滟，“我要赢得她无话可说，赢得世人都知，这后宫的正主，不是她西越公主能争走的。”
萧凛之望着她，心头一震，许久才开口：“知微，你总叫朕……又心疼，又骄傲。”
沈知微莞尔一笑：“那便让皇上，因我赢一场漂亮的仗。”
他说不出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像要把千言万语都藏进这一个动作里。
萧凛之看着她，眼底柔光暗涌，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迟疑与疼惜：“知微，若你不愿，朕可为你挡下——哪怕得罪西越，也无妨。”
沈知微却微微一笑，眼波澄澈如水，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皇上信我能赢吗？”
萧凛之眸色一深，毫不犹豫：“自然信。”
沈知微缓缓点头，唇角微弯，却不是娇柔笑意，而是带着从容与笃定的弧度：“那便让我亲口问她，看她要如何比。”
她说着站起身来，手指轻拢衣袖，动作娴雅，长发随步而落，映着窗外斜阳，整个人宛若一株盛绽的春梅——淡雅中藏着傲骨，柔美间透着坚韧。
“阿桃，”她转身望向身后的贴身侍女，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备一份帖子，替我递去西越公主所居偏殿——就说，贵妃愿应战帖，然三项比试须先明细规矩，不可含糊。”
她略一停顿，语气轻缓，却仿佛话锋一转，藏刀于绸：“便约她明日午后，于玉宸殿南偏厅一会，商议细则。”
阿桃立刻应下：“是，娘娘。”
沈知微回眸看了萧凛之一眼，笑意温软，却分明透着一抹锋芒：“若她心思正大，自不会推辞；若她心虚，不敢见我，便是她心里早知自己理亏。”
“既要比，就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她输了，便再无借口，亦无颜再觊觎旁人夫君。”
萧凛之闻言，嘴角终于浮起一抹由衷笑意，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柔声道：“朕这般聪慧的贵妃，旁人哪里争得过？”
西越公主所居偏殿内，琉璃瓦上映着落日余晖，一只信鹤掠过院墙，振翅轻落在檐下，叩得玉铃一响，脆声悦耳，惊起檐角一群飞鸟。
殿门被轻轻推开。
侍女脚步急促，双手捧着一方淡粉色信封走入内室，唇边藏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笑意。
“公主，贵妃娘娘回帖了。”
林若昀正独自坐在练功台上，卸了繁重的宫装，只着一身贴身素色武衣，绣着暗银线纹，干练利落。她手中银凤鞭绕指而行，缠绕间仿若游蛇，寒光一闪即逝。
她闻声眉梢一挑，眼底浮起些许兴味，未语先笑。
“她答应了？”她缓缓收起鞭子，从练功台上起身，一步步走至灯下。
纤指接过信封，指腹那西越皇族专属印章，稍一用力，封蜡应声而碎。
侍女低声补了一句：“贵妃娘娘请您明日下午，于玉宸殿南偏厅一会，议定比试规矩。”
林若昀低头展开信纸，烛影在她眼中摇晃，淡金色光晕勾勒出她挺翘的鼻梁与微蹙的眉心。
那字迹清隽，带着不慌不忙的从容，措辞礼而不卑，语气温雅却藏着三分不让。
林若昀目光缓缓掠过那行“明午申时，玉宸殿一会”时，唇角缓缓，眸色却沉了些。
她轻轻合起信纸，低头静默片刻，掌心微紧，似在细细体会沈知微这份回帖中的每一个字。
“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她终于出声，语气平静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能在得宠后不自傲，不躲不闪，也不先声夺人，偏偏一句话都不露锋芒，却将主导权稳稳拿在手里。”
林若昀抬头看向窗外落日，阳光洒在她的面庞上，映出她神情里微妙的变化。
“她不仗皇宠，不推搪避让，敢接我这战帖……我敬她。”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柄擦亮的刃，明明很轻，却落地有声。
她不是在妒恨，也不曾轻视。
而是第一次，真正将沈知微——这个宫中最得宠的女子，当作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低声开口：“公主，若您真与贵妃娘娘比试……是否会惹恼皇上？”
殿内风声一停，落日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屋内，映在林若昀的侧脸上，将她眼尾的光线拉得柔而长。
她本在低头看信，闻言却缓缓抬起头来，银凤鞭自指间垂落，鞭尾轻拂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林若昀眸光微动，却无怒意，语气平静坦然：
“我既是来和亲的西越公主，不只是为联姻，更为西越争气。”
她顿了顿，脚步缓缓迈出窗前，站在日光最浓之处，一手持鞭，一手负于身后，背影清瘦却挺首，像是沙场之上策马而立的少年将领。
“西越的女子，不靠花容取宠，不靠裙裾取宠。”她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属于武族女子的清傲与自信，“我们靠的是自己的胆气与本事。”
说话间，她缓缓低头，看着手中那条银光细密、纹路繁复的凤羽长鞭，指节一寸寸收紧，最终将那条鞭子握得紧紧的。
片刻后，她像是轻轻自语，低声而出一句：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语调微涩，像是困惑，也像是不甘，眉心轻蹙，眼中浮动着薄薄一层光。
“可若我赢了她，皇上是不是就能回头看看我？”她望向窗外落日，一抹光从她睫毛投下，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倔强。
这句话，说得轻得像是风中一片羽叶，却在她心底，砸出了涟漪。
她不是想陷害，不想夺宠，不想争宫位。
她只是个初涉情爱的异国少女，倔强、首率，从未在情场沉浮，却将这场心动误以为是胜负的战场。
“我不是要害她。”她终于出声，轻轻抬眸，眼底毫无阴毒，只有一种少年心性的执拗与倔强。
“我是要赢她。”
她目光坚定，语气亦冷静：“若我输了，那便说明——他不是我的缘。”
窗外晚霞燃得愈发盛，风从殿外吹入，掀起她鬓边一缕碎发，贴在她微汗的额侧。
她定定望着那片天光，像在与天许下一个无声的誓言。
侍女低头默然，不敢再多言。
她却己将信纸整齐收起，转身回到榻前，一身素衣在霞光中勾出清冷的弧度，银凤鞭重新被她挂入鞭架，动作干净利落。
“去回帖。”她神色平静而干脆，“就说——本公主准时赴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