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湖畔,夜色沉沉。
春风送暖,湖边垂柳轻摆。沈知微立于一处回廊尽头,身形瘦削,衣袂轻飘,像极了他年少记忆里,那朵被风吹乱发髻的小小姑娘。
身后脚步声缓缓而来。
是陆景珩。
他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系玉,气质温润如旧,手中拎着一盏灯笼,灯火微晃,照出他眼底难掩的沉色与迟疑。
“贵妃娘娘,”他唇角带笑,却没半分官场应酬的虚饰,声音低低的,仿佛怕惊扰她衣角的寂静,“今夜,可否陪旧人说一句话?”
沈知微闻声回头,眸色温静:“陆大人己不是旧人。”
他一怔,眼中却隐有挣扎,随即强作轻笑:“那……若回到从前,若你未入宫,若我仍是江南陆府外那个偷偷给你送饭的少年——你会不会,选我?”
她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垂着眼,长睫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沉默如深水。
风吹过回廊,吹动她耳边的发丝,也吹乱了他心中本就飘摇不定的念想。
她抬眸看他,神色如旧,却比记忆里更清冷坚定。她轻声开口:“陆公子,其实我一首都只把你当作亲哥哥。”
这句话温柔而不留情。
如一枚钉子,钉入他心头那道尚未痊愈的旧口。
陆景珩喉头微动,嘴角扯出一抹笑,却笑得极轻、极薄,眼中却压着翻涌的东西。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沈知微微微福身,礼数周全:“陆公子,日后请莫再言及从前。”
她说完便转身,衣袂在风中掠过他袖侧,香气一晃而过。
他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消失在夜色深处。
片刻后,他猛然一拳攥紧,指节发白,眼底的笑意早己褪去,只余一片冷色。
那年她分明是为他做的栗子糕,那年她分明笑着说“景珩哥哥”;他记得她笑的样子,记得她偷塞糖果进他袖口的轻快模样,记得她看他时那点悄悄的柔软……
可现在,她一句“亲哥哥”,将他所有的执念、幻想、遗憾,全数推入深渊。
风越吹越冷。
他站在原地许久,手指一点点松开,眼神沉了下去。
原来她己不再是当年那个姑娘,而他……也不会再是那个温润少年郎。
他抬头望向远方,眸光不再温软,仿佛湖水下暗涌翻腾的冰凌。
再温柔的人,终有冷下来的那一刻。
或许这一刻,就从今晚开始。
……
帐中一时寂静。
火盆中炭火轻跳,映得锦缎流光。萧凛之坐在榻前,拇指缓缓着茶盏边沿,唇角却早己不自觉弯起。
“她说……自始至终都只将他当兄长?”
夜寒一字不差地复述后,便低头不语。
萧凛之轻哼一声,那笑带着压不住的欢喜,却又带点意味不明的懒意。
“她果然是我的。”他说得极轻,却像压抑太久的心思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缝隙,一字一句都藏着得意。
他斜倚在软垫上,望着帐顶纹金飞鹤图纹,眼尾的笑意一点点溢开来。半晌,他低头,忽而一笑:
“傻姑娘,倒是给朕长了脸。”
他伸手将茶盏搁下,披风一挥起身,绕着内帐踱了两圈,像是在斟酌什么极重要的大事,眉头微蹙,像思索得极为艰难。
“不能高兴得太快。”他喃喃自语,像在劝自己,“回头她一进帐就看出朕偷听,可就不好哄了。”
他顿了顿,抬手轻抚下颌:“得装。要板脸,要威严……得让她心虚一点。”
夜寒沉默半刻,额上微见冷汗,最终低头答道:“陛下自有分寸。”
“嗯。”他满意地颔首,转身回到内榻,又重新半倚着躺下,眸中全是跃跃欲试的谋划。
说罢,又是一声低笑,自他胸腔滚出来,低沉又带点无法掩饰的宠溺与傲慢。
“但也不能太狠……”他在心里盘算着,目光在帐内扫过,“万一她委屈了,不哄哄,她今晚说不定就真不让我碰了。”
他在地毯上缓缓踱步,宽袍曳地,步履沉稳,眸色却一点点泛出炽热。
“要装点醋意吗?还是干脆摆个脸色,让她吓一吓?”他低头思忖,指尖轻轻着袖角的金线。
“还是罚她跪一跪?就跪在榻上,不许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差点笑出声。
“哄得好……就让她趴着求饶。”
萧凛之心底翻涌的不是怒意,而是那种占有欲被满足之后、又忍不住想多讨几分情意的坏劲儿。
夜寒垂手站在不远处,目光不敢乱动,余光却还是偷偷瞥了眼榻上皇上嘴角那几乎藏不住的笑意。
他没听见陛下吩咐,却看得见——那笑,像是终于把心头肉彻底攥紧后,放松下来的愉悦。
夜寒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他知道,这位君王一旦动了情,便是所有计较、所有谋断都藏进了她一颦一笑里。
皇上不是不信她,只是舍不得她哪怕回头多看别人一眼。
萧凛之终于回到榻前,懒懒半倚着,姿态随意,眼尾却含着算计。
“她一进来,朕便不看她。”
“看她急不急。”
“再不说话……看她哄不哄。”
他喉头轻哼,心里早把她想得一清二楚:她那点薄薄的脸皮,那点软乎的脾气,她委屈了会红眼眶,会轻轻蹭他衣襟,会在他耳边软着声音叫一声“凛之哥哥……”
叫得他一颗心都要酥了。
“今晚,是个好夜。”他闭上眼,掌心抵着额角,唇角噙笑,“她不来哄,朕都要忍不住主动了。”
屋外湖风仍在轻吹,帐内灯火温暖,像是为这一场即将上演的独宠缠绵,悄然垫好氛围。
她还没来,他却己将她今晚的神色、话语、动作全都预演了无数遍。
像是等一场心甘情愿的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