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鎏金的龙纹窗棂染成了琥珀色,中年皇帝将茶盏往青玉案推了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细密的纹路,"去岁西北大旱,朕让你跟着户部查账,可看出什么门道?"
程秋离略带愤怒的说:“儿臣发现...地方官员瞒报三成灾情,私吞的赈银却都记在修缮河防的名目下。”说罢,便偷瞄向父亲深褐色的瞳孔。
皇帝着腰间玉带,突然笑出声震得铜鹤香炉轻晃。“胆子变大了,有长进明日起,跟着大理寺审这桩案子。”
“皇上,三皇子正在门外求见。”门外的小太监佝偻着腰前来禀报。
皇帝点了点头。
一旁的李公公拖着调子:“宣三皇子觐见。”
程秋离的心慌了慌:难不成是来报那件事的?
程知明的脚下的步伐稳健而有力,他恭敬的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看着眼前他这个 儿子,是他不多的两个成年皇子里的一个,也是最像他爷爷的那个。
又将目光放在了另一个皇子身上:恩,像我。
“说吧,何事。”
程知明头也不抬的道:“回父皇,儿臣己经协助大理寺查出那个绑匪头目的死因。”
程秋离不露声色的缓缓吐了口气:看来,不是大理寺查到那个小太监 的事情了,该死的,往大理寺插个人竟然插不进去,定是我这弟弟在后面捣鬼。
皇帝从李公公手里接过大理寺的奏报,仔细阅读。“所以说?那个绑匪头子是在狱中自杀?”
程知明垂手而立,脊背绷的笔首:“是父皇,服毒自杀。毒是在被抓之前就己经服下的,倭寇专制的一种毒药。服下后三天之后才会毒发身亡。”
皇帝放下奏折,慢品着茶,若不是,绑架了顾怀清的女儿,一个绑匪头目是怎么死的原是不用汇报到他这里来的。“朕知道了。”
程秋离 见没他什么事,准备要走:“父皇儿臣告退。”
还未等皇上说话,程知明瞅着说到:“好哥哥,急什么?”
程秋离做鬼心虚,眼神惶恐:那日端午宴会的事情现到如今父皇都还未发落,不再提起说不定,就过去了,可恨的是他这个弟弟却不愿意放下 。
“父皇,端午宴会的事情还未查出吗?”程知明垂眸跪在金砖上,发间的玉冠映着烛火流转的冷光。
皇帝眯了眯眼睛,脸色微变 :没眼色的东西,此事己经过了一月有余,朕未追究,不是摆明己经过了吗。
“嗯,大理寺己经查明,是那小太监诬陷你,也没有什么幕后之人 。至于为何诬陷于你,不得而知。此事,己经结案。”
程秋离听见父皇这么说,高兴极了心道:看,父皇还是偏心我的,你仗打的好又如何。
殿中静谧如水,程知明眼中的光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暗了一瞬。“儿臣谢过父皇,儿臣告退。”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殿角铜炉的青烟,他俯身叩首,起身动作缓慢而僵硬。
“弟弟,不知刚有何事,不让我先行离开呢?”眼中带着几分挑衅。
程知明的脸己经多云转晴,笑着说:“你陪着我,我心里有底。”
程秋离一下子被堵住了,他从小就说不过他毒舌的弟弟,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冒出来什么。看着对方退至殿外,他也作揖告退:“父皇 ,孩儿也先行告退。”
主位之上的皇帝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身形顿了顿:“你说,他们两个谁最适合当太子 。”
李安惶恐道:“回皇上话,自然是最适合的人最适合当太子了。我嘛,只求这辈子能将皇上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们谁当太子对于老奴我,都无甚关系。”
皇帝眼神深邃的望着两个儿子远离的背影,说句实话,他也犹豫不决,朝堂上对于立谁为太子一事分为两派,纷争不断。
一派是以文官居多的嫡子派,一派是以武将居多 的三皇子派。
他的两个儿子,大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可却是他头一个孩子,是他最给予期望的孩子,也是最像他的皇子。
三皇子能文能武,是做储君最合适的人选,可他不论是性格 还是样貌,都那么像他那个偏心的父皇。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选谁呢?
李安看着眼前发愁的皇上,他深知有一场恶仗将要来临了。这个皇上他从小就开始跟着伺候了,他的脾气秉性,他最是了解的:独擅其利,自私自利,专欲难成。若是说他想要哪个皇子入东宫 ,必然是选择那个让他得利最多的那个人了。
程秋离看着走在前面的程知明,小跑着追上:“怎么样,好弟弟,听说你近日常和大理寺走动,莫不是,哪个官员和你的关系更近一筹了?”
程知明屈指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突然笑出声,笑声清冽却带着刺:“罢了罢了,毕竟皇兄连算盘都能拨成琵琶,难为你想出那般‘精妙’的主意。”
话音落下,他加快了步伐 ,留下了对方一人在原地。
程秋离碎了口唾沫:“走着瞧。”
程知明策马赶回了府中,他要再见次那个道士,近日里忙着练兵查案,都忘了那件事。
那个常常做梦,梦见的濒临死亡的女子,那惨死样貌,那不甘心的哭喊,常常在他梦里出现。
梦里,西周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包裹着,仅一束惨白的光,颤颤巍巍地打在她身上。她面色如纸,毫无血色,身躯虚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疯了般冲过去,紧紧攥住她的手,那双手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指尖泛着青灰。“你别吓我,你醒醒啊!”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他崩溃地大喊,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慌乱地环顾西周,想抓住任何可能救她的希望,可西周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我的哭喊越来越绝望,到最后几近哽咽,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 ,身体也因过度悲痛而颤抖,瘫倒在她身旁,满心都是无力与恐惧。
可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梦里那女子的样貌。
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他不以为意,以为,只是个简单的梦 。可在连着几日做同样的那一个梦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了。
首到,前几个月进宫母亲给母亲请安,母亲听了后说什么都要为他寻一个道士,化解化解。
他是不信这些的,奈何扭不过母亲,也就答应了。
却不料去找道士那天,偶遇盗匪,他一人殊死搏斗。最终 ,盗匪全被他剿灭,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后被一小女子所救。
后来那道士为他化解的时候却只说:“前世今生,命定所驱,福祸相依,尽在人为。”
前几日他又做了那场梦 ,他要再去问问,什么破道士,再没什么用,就该将他扫地出门了。宁王府从不收留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