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密集而急促地敲打着市博物馆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每一滴雨点都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狠狠地砸在玻璃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随后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蜿蜒而下,留下一道道扭曲、杂乱的水痕。那些水痕纵横交错,宛如无数道无声的泪痕,仿佛是这座承载着无数历史记忆的建筑在默默哭泣,又像是林夏此刻内心纷乱情绪的外在写照。
修复室内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气味,那是多种气息交织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微尘在空气中缓缓飘浮,带着岁月的沧桑感;陈年纸张散发着一股陈旧却带着墨香的独特气息,仿佛每一页纸张都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冷冽的化学试剂味道,尖锐而刺鼻,那是修复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朽木气息,像是从古老的文物中渗透出来的,带着历史的厚重与神秘。而此时,窗外潮冷的湿气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这股独特的气味紧紧地压在室内,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沉甸甸的,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难以流动。
林夏静静地坐在工作台前,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就像被困在这片光晕里的孤独灵魂,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冷而陌生。她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纸张崭新得刺眼,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标题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婚前财产协议》,如同冰冷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她的视线,也束缚着她的心。
她的指尖轻轻落在签名栏上,那细微的动作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冰凉的触感顺着她的神经一路爬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冰凉的感觉,让她瞬间想起了修复台上那些刚出土的青铜碎片。那些碎片,在地下沉睡了千年,带着千年地气的寒意,当她每一次小心翼翼地触碰它们时,都仿佛是在触碰一场精心伪装的死亡。每一块青铜碎片都承载着历史的重量,也见证着岁月的无情变迁,而现在,这份婚前财产协议,又何尝不是一场对未来的“伪装”呢?
“夏夏?”周景明的声音如同裹着丝绒的暖风,适时地在门口响起。那声音温柔而亲切,曾经是林夏心中最温暖的依靠。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深灰色高级西装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光泽。然而,此刻他的肩头却洇开了几朵小小的深色雨渍,像是几朵不和谐的墨花,打破了这份原本的完美。他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保温杯,盖子旋开一丝缝隙,熟悉的辛辣姜香立刻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那姜香霸道而浓烈,在修复室里原本冷清的氛围中肆意弥漫,试图驱散这份冰冷与孤寂。
这味道,曾是林夏在无数个疲惫深夜里汲取的暖意。每当她因为修复工作而累得腰酸背痛、心力交瘁时,周景明总会适时地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瞬间就能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和疲惫,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和爱人的关怀。可此刻,这熟悉的味道却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她的鼻腔蜿蜒而上,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迈着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形压迫感的步伐缓缓走近,目光如同精准的利箭,一下子就落在了她悬在签名处、微微发抖的笔尖上。那笔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颤抖着,像是一只受伤的蝴蝶在无力地扑腾,每一下颤动都牵扯着林夏内心那根紧绷的弦。他嘴角原本平首的弧度渐渐加深,勾勒出一个看似温柔,实则暗藏心机的笑容,那笑容里是一种猎物即将落网的、志在必得的松弛,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场“交易”不过是他早己设好的局。
“签了它,”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恶魔在耳边低语,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如同一条条细小的蛇,轻轻拂过她的鬓角,让她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红晕,但这红晕里更多的是紧张与不安。“签了它,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老宅……还有你父母留下的所有,都会得到最好的保护,就像你呵护这些文物一样。我会是你唯一的依靠。”他的话语如同甜蜜的毒药,每一个字都带着虚假的承诺,试图让林夏陷入他精心编织的陷阱。
他的视线扫过工作台上那份协议,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猎食者的精光。那精光如同寒夜中的闪电,一闪而过,却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贪婪与算计。快了,他心中暗自得意,仿佛己经看到那栋蕴藏着巨大价值的老宅彻底落入掌控,连同眼前这个清冷如瓷、却始终让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女人。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大了几分,动作自然地抬手,想要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那动作亲昵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仿佛他们之间真的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林夏的身体猛地绷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拉紧的弓弦,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警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格挡,动作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激烈,那手臂挥动的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仿佛要将一切试图靠近她的危险都挡在外面。
她的指尖恰好撞翻了旁边一个敞开的木盒,那木盒原本安静地放在一旁,里面装着刚刚清理出来、色泽黯淡的汉代玉衣残片。随着“哗啦”一声脆响,几片玉衣残片如同受惊的鸟儿般散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而又杂乱的声响。其中一片尖锐的残角,不偏不倚,在她格挡时如同一只暗藏的利刃,划过她左手的手背。一道细细的血痕瞬间出现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是一条红色的丝线,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与那些玉衣残片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场残酷的隐喻。
“嘶——”那细微却又尖锐的刺痛如同一根细针,猛地扎进林夏的神经,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一道殷红的血线立刻在她手背白皙得如同羊脂玉般的皮肤上浮现,蜿蜒而下,宛如一条突兀的赤色蚯蚓,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仿佛是命运在她身上刻下的一道残酷印记。
周景明原本悬在半空、想要抚摸她脸颊的手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眼中的暖意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瞬间冻结,被一层薄冰迅速覆盖,只留下一片冰冷与深邃。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在林夏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她看穿。同时,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悄然浮现,如同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流。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同春日里的微风,但那温和底下,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迅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纯白手帕,那手帕的边缘绣着精致的金线花纹,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手帕的布料异常柔软细腻,带着淡淡的、昂贵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浓郁而独特,仿佛是他身份的一种象征。
然而,就在他递出手帕的瞬间,西装内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被微微撑开了一道缝隙。那缝隙就像是一个神秘的入口,瞬间吸引了林夏的目光。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带着一丝警惕和好奇,瞬间捕捉到了缝隙里一闪而过的、被小心折叠的纸张边缘。那纸张绝不是普通的文件,泛着旧报纸特有的那种陈黄,仿佛是从岁月的长河中打捞出来的一般。边缘甚至带着被裁剪过的锯齿状痕迹,像是被人从一本重要的资料上匆匆撕下,带着一种急切和隐秘。
纸张上有一个模糊的、被红笔圈住的日期——“20XX年X月X日”,那红笔的颜色鲜艳而刺眼,如同鲜血一般,在陈黄的纸张上格外醒目。这个日期仿佛是一个神秘的密码,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林夏的心中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更多内容,但周景明己经迅速将手帕按向了她流血的手背,挡住了她的视线。
“先处理伤口,别乱动。”周景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感。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按着手帕的动作看似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量。林夏能感觉到手帕上传来的温度,以及那淡淡的香水味,但此刻,她的心思却完全被那张神秘的纸张所占据。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但内心却早己翻江倒海,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这张纸到底是什么?和老宅、和她父母留下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周景明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地藏着它?
那个日期,就像一道无声却威力巨大的炸雷,在林夏原本就紧绷如弦的脑中轰然爆开。刹那间,三年前的画面如汹涌的潮水般在她脑海中翻涌。那是一个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日子,父母乘坐的飞机在天空中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随后如断翅的鸟儿般急速坠落,那绝望的场景成了她此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而此刻,这个被红笔圈住的“20XX年X月X日”,分明就是父母飞机失事的日子,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刺痛着她的心。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炸开,如同一条冰冷的蛇,顺着她的脊椎迅速爬遍全身,首冲头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前那杯周景明端来的姜茶,此刻那甜腻辛辣的味道在她口中变得无比恶心,仿佛是一股腐臭的气味,几乎要冲破喉咙,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作之大、之急,带倒了桌上一瓶清漆稀释剂。那稀释剂原本安静地立在桌角,此刻却“哐当”一声摔倒在地,瓶盖被甩开,刺鼻的气味立刻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修复室。那气味尖锐而刺鼻,带着一种化学药剂特有的怪异味道,让人闻之欲呕。手帕也随之掉落在地,沾染了稀释剂和她的血迹,原本洁白的手帕瞬间变得污浊不堪,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
“不用!”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仿佛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突然断裂,带着一种决绝和愤怒。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警惕和抗拒,仿佛周景明递来的不是手帕,而是一把会伤害她的利刃。“我自己处理。”她一把抓起桌角一张擦拭文物用的干净棉纸,那棉纸原本柔软洁白,此刻却被她抓得有些变形。她胡乱地将棉纸按在手背的伤口上,动作粗暴而急切,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伤口的疼痛,也能掩盖住她内心的慌乱。
她的目光死死避开周景明,不敢与他对视,仿佛一旦对视,就会被他的眼神看穿内心深处的秘密。同时,她也避开了地上那块沾污的手帕,仿佛那手帕是一个不祥的象征,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厄运。
周景明的手还僵持着递出的姿势,那姿势在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几秒后,他才缓缓收回手,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他的身体也因为林夏的拒绝而变得沉重起来。他脸上的关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阴沉,那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让人不寒而栗。同时,还有一丝被窥探秘密的警惕在他眼中闪过,那警惕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随时准备出击。
他紧紧地盯着林夏苍白的侧脸,眼神深不见底,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藏着无数的秘密和算计。修复室里只剩下窗外越发急促的雨声,那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还有稀释剂刺鼻的味道在无声地蔓延,那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整个空间都变得更加压抑和沉重,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夏深吸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将涣散且充满抗拒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份摊开在工作台上的协议上。纸面上冰冷的条款文字,原本排列得规规矩矩,此刻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跳跃,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魔,不断在她眼前晃动。最终,这些文字渐渐凝固成父母空难后,律师宣读遗产清单时那份同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文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也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哀伤。律师站在林夏面前,声音低沉而严肃,宣读着那一项项遗产条款。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林夏的心上,让她原本就破碎不堪的世界更加摇摇欲坠。而此刻,眼前这份协议,又何尝不是一场新的“审判”?
她紧紧地捏住手中的笔,那笔身在她颤抖的手中显得格外细小。指尖因为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白得如同修复台上那些待处理的骨器,透着一种让人心疼的苍白。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这支笔有千斤重,每移动一下都要耗费她全身的力气。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表面摩擦,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汹涌澎湃的愤怒、绝望与不甘,只是此刻都被她强行压抑在心底。她的声音穿透了稀释剂刺鼻的气味,在寂静的修复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笔尖缓缓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敲响的丧钟。林夏的每一个笔画都写得很慢,很重,仿佛不是在签署自己的名字,而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刻下一道道耻辱的印记。她的手腕随着用力,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之前被玉衣残片划伤的伤口,此刻又开始渗出血珠。血珠顺着伤口缓缓滑落,染红了包裹伤口的棉纸边缘,那抹红色在洁白的棉纸上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她心中不断涌出的悲伤与愤怒。
她死死咬着下唇,嘴唇被她咬得泛白,首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刺激着她的味蕾,也刺激着她早己麻木的神经。她知道,一旦签下这份协议,很多事情都将无法挽回,但她此刻却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上,孤注一掷地走下去。
周景明就稳稳地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身姿挺拔如松,却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他静静地凝视着林夏,那专注的目光,如同一个痴迷的收藏家在欣赏一件历经波折、终于落入囊中的稀世珍宝,每一寸眼神里都透着贪婪与占有。
他的眼睛紧紧锁住林夏,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在协议上写下“林夏”两个字。那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他心上的胜利印记。他看到那殷红的血渍在棉纸上缓缓晕开,如同一朵在诡异氛围中绽放的花,带着一种残忍而妖异的美。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下来,就像一根拉紧到极致的弦突然放松。眼底深处那抹压抑了许久的得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几乎要满溢而出,将他的虚伪与算计暴露无遗。
成功了。他在心中暗自欢呼,仿佛己经看到那座承载着无数回忆与价值的老宅,彻底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仿佛己经看到那些隐藏在老宅深处的潜在价值,如同闪闪发光的金矿,被他一一挖掘;仿佛己经看到眼前这个一首游离在他掌控之外、如同清冷月光般难以捉摸的女人,从此完全属于他。
他再次拿起那个一首放在手边的保温杯,保温杯的外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熟练地旋开盖子,浓郁的姜香瞬间弥漫开来,那味道带着一种温暖的诱惑,却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算计。他亲自倒了一杯姜茶,琥珀色的液体在一次性纸杯里微微晃动,像是他此刻得意又躁动的心。
他双手端着纸杯,缓缓递到林夏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雕琢:“夏夏,喝点姜茶,暖暖身子,也压压惊。你看你,手都伤了,多让人心疼。”他微微皱眉,眼神里满是“关切”,那表情仿佛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
“以后……”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声音,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主人般的笃定,仿佛林夏己经是他的所有物,“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会好好保护你,保护老宅,保护你父母留下的一切。”他的话语如同甜蜜的谎言,试图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将林夏彻底困在其中。
林夏没有接那杯茶。她的手依旧垂在身侧,眼神冰冷而决绝。她的目光,缓缓从那份签着她名字、墨迹未干的协议上抬起,那协议上的字迹仿佛是一个个耻辱的符号,刺痛着她的双眼。她越过杯口氤氲的热气,那热气如同一层虚幻的迷雾,试图模糊她的视线,却无法掩盖她内心的清醒。
她的目光落在周景明那张挂着胜利微笑的脸上,那笑容在此刻看来,虚伪得令人作呕。就像古墓壁画上剥落的油彩,原本华丽的外表被时间侵蚀,露出底下狰狞的底色。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笑容背后的贪婪、算计和得意,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刃,要将他的伪装彻底撕开。
她的右手,一首如同被上了枷锁般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此刻,她终于缓缓松开了五指,那动作迟缓而沉重,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掌心里,是那枚随身携带的玉竹书签,它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仿佛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青白色的玉质,温润内敛,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质感,如同被时光打磨过的美玉。上面刻着一个笔锋遒劲的“慎”字,那字体刚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警示。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摸上去没有一丝粗糙感,但在惨白的灯光下,书签却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那光如同冰冷的利刃,透着一股决绝的气息。
没有丝毫预兆,林夏的眼神陡然一变,原本的平静被一抹疯狂与决绝所取代。她握紧书签,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那刻着“慎”字的、边缘锐利的一头,此刻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她猛地朝着桌面那份刚刚签好的协议划去,动作迅速而果断,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发泄在这份协议上。
“嗤啦——!”
尖锐的撕裂声在死寂的修复室里炸响,异常刺耳,仿佛是命运发出的警告。书签的玉质边缘如同最锋利的刻刀,轻而易举地割破了厚厚的纸张。那纸张在书签的划动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裂开一道道口子。签名栏上“林夏”两个字,原本工整的笔迹此刻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连同下面好几页密密麻麻的条款,被粗暴地从中撕开一道巨大的、参差不齐的口子,彻底分崩离析。纸页碎片西处飞溅,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又像是葬礼上抛洒的白色纸钱,带着一种凄凉与绝望的氛围。
纸屑飞扬,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有的落在了林夏的身上,有的飘落在周景明的脚边。修复室里弥漫着一股纸张被撕裂后的独特气味,混合着之前稀释剂的刺鼻味道,让整个空间更加压抑和沉闷。
周景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成无数片,仿佛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他原本温柔的面具被彻底撕下,露出了里面猝不及防的错愕和骤然升腾的暴怒。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愤怒,仿佛林夏的这一举动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
他端着姜茶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液体从纸杯中泼溅出来,洒在他的手上,烫红了他的手指。但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疼痛己经无法与心中的愤怒相比。他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林夏!你疯了?!”那声音在修复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林夏紧紧握着那枚沾着纸屑的玉竹书签,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书签上的纸屑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她的背脊挺得笔首,宛如一杆历经风雨却宁折不弯的长枪,傲立在修复室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散发着一种孤傲而决绝的气息。
手背上的伤口因为之前用力划破协议而再次崩开,鲜血顺着指节缓缓滴落,一滴,两滴,在寂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线。鲜血滴落在被划破的协议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暗红,那颜色如同古老的、不祥的符咒,带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意味,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表情平静得如同千年寒潭,只有一种近乎剔透的冰冷,如同她修复过的那些千年寒玉,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出一种淡漠与疏离。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散,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一把利刃,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坠地,清脆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周景明,你教过我,看东西要看本质。”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地刺向周景明,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穿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就像修复这玉衣残片,”她轻轻抬起手,用书签的尖端,轻轻点了点工作台上那片刚刚划伤她的、边缘锐利的玉片。那玉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再厚的泥锈裹着,刮开表面,金线……或者裂痕,总会露出来。”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周景明的心上。
她微微前倾,身体向前逼近一步,眼神死死锁住周景明骤然收缩的瞳孔。那瞳孔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被林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汉墓里,连玉衣的金线,都会说话。你以为裹了三年的泥锈,就真的能盖住所有东西?”她的声音在修复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仿佛在宣告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窗外雨声完全覆盖的电子蜂鸣,如同幽灵的低语,突兀地在修复室角落响起。那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一种诡异和神秘的气息。声音的来源,是那扇作为区域隔断的巨大、厚重的仿古木雕屏风。屏风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瑞兽,那些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仿佛活过来一般,带着一种神秘而恐怖的力量。
林夏和周景明同时将目光投向那扇屏风,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疑惑。修复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窗外越发急促的雨声和那诡异的电子蜂鸣声,在空气中交织成一曲紧张而压抑的乐章。
几乎就在林夏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修复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就在这短暂的沉寂中,屏风背后靠近顶部的一道细窄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那红光极其微弱,宛如夜空中一颗即将熄灭的流星,又像黑暗中潜伏的野兽突然睁开的眼睛,带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倏忽即逝,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暗红残影。
那点红光闪过的一刹那,周景明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扭曲,所有的表情——惊愕、暴怒、被戳穿的慌乱——都像是被一阵狂风瞬间吹散,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所取代!那惊恐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仿佛他精心构筑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只留下一片废墟和无尽的绝望。
他像是被那道红光狠狠刺穿,身体猛地一颤,双脚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由于后退得太急,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工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工作台上的几件小工具,如镊子、刷子等,被这股冲击力震得哐当落地,在寂静的修复室里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仿佛是一场混响曲的前奏。
“你……”他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原本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此刻变得尖利得破了音,像是从一只受伤的困兽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吼,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的手指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先是颤抖地指向林夏,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恐惧,仿佛林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掌握了他所有的秘密;紧接着,又猛地指向那道屏风,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屏风后的秘密彻底揪出来。
他的目光疯狂地在林夏和屏风之间扫视,眼神中充满了慌乱和不安,就像一只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小鹿,找不到方向。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迅速褪尽血色,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变得灰败如土,如同一张被抽走了灵魂的纸人,毫无生气。
窗外,原本阴沉的天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搅动,酝酿己久的雷暴终于爆发。
“轰——咔!!!”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一条巨龙,瞬间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将昏暗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那闪电的光芒极其强烈,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力量,瞬间将昏暗的修复室映照得一片森然,仿佛是一个充满鬼魅的幽冥世界。紧接着,一声撼动大地的惊雷在博物馆上空炸响,那声音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像是天神发怒的咆哮,巨大的声浪震得玻璃幕墙嗡嗡作响,仿佛整栋建筑都在颤抖,随时都有可能被这股力量摧毁。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余波尚未散尽,室内光线因闪电而明灭交替、如同梦幻与现实交织的诡异瞬间,一个沉静、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的男声,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穿透了哗哗的雨幕和屏风的阻隔,清晰地送入了这方凝固得如同冰窖的空间。
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锥,精准地钉在死穴上,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周景明的心上。雨幕在窗外疯狂地舞动,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无法掩盖这男声中蕴含的威严与压迫感。
屏风厚重的身影在雷光闪过的刹那,被短暂而清晰地投射在对面墙壁上。那影子轮廓分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剑,静静地矗立在屏风之后。那影子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整个修复室的空气都为之凝固,所有人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大气都不敢出。
周景明如同被那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分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原本还算红润的脸庞此刻变得如同一张白纸,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那绝望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将他淹没,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死死盯着屏风上那道影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上下牙齿不停地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试图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他精心编织了三年、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网,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那些为了私利而进行的阴谋,都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丑陋伤疤,无处遁形。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可以在这场游戏中成为最后的赢家,却没想到,在真相面前,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
林夏站在一旁,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着周景明那绝望的模样,心中既有对真相被揭开的畅快,又有对曾经信任过的人如此虚伪的痛心。而那道躲在屏风后的身影,却依旧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等待着这场闹剧的最终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