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风动云疾,灰暗的乌云堆积成片,又流动着散开。
长长的队伍出了城门,裴颜持着长枪和祁慕澈纵马走在最前面。
一身戎装,本是银色的盔甲泛着烁烁金光,未戴头盔,头发高束,赏心悦目的面容一览无余。
只是凌厉杀气罩过俊丽眉眼,令人无端想要退避三尺,全然看不出一丝虚弱。
两日的休息,裴颜俨然恢复。
祁慕澈转头看她,潇潇长风吹起她的发丝,扬起头上的青丝赤带。
开口道:“阿颜,我带你回家。”
回家…
裴颜想到了阿哥,一别数年,如今裴家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鼻尖发酸,压了下去。
裴颜拱手道:“陛下,路途遥远,臣必定倾尽全力护您周全。”
烈风呼啸在脸上,祁慕澈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难道她那日中毒后的所为,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君臣之间的道义吗?
祁慕澈扯起一抹苦笑:“好,那便辛苦裴爱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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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城回皇城的路途,会经过覆盆山脉。
也就是一年前裴颜落马的地方。
军队耐不住连夜的赶路,便在此驻扎休整。
从中毒之后,裴颜或许想明白了是何人下毒。
她本就与祁慕澈没有可能,经此一遭,只想与祁慕澈划清界限。
君臣之间,只有家国大义。
所以,这两日她便刻意远离了祁慕澈。
而祁慕澈也一反常态,并没有缠着她,只是自顾自地在营帐中批阅奏折。
心烦意乱下,她独自一人出了营帐,往不远处的山谷走去。
雪后初晴,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显得树丛间熠熠生辉,光影斑驳。
她穿过树林,缓步走到了崖边,望向不远处曾经的战场,回忆汹涌而来。
鲜衣怒马少年郎,意气风发。
在战场的骁勇,自信勃发,铮铮铁骨立誓要做少年英雄。
可现实却是,林凝芝惨死在白虎爪下,自已无能为力;裴家满门遭难,自已束手无策。
她还记得出征前,父亲让她喝的那碗烈酒,母亲喋喋的唠叨,竟要用余生去怀念。
那一别,便是永别。
她的眼眶生涩,泛起泪意。
寒风袭来,吹得树丛沙沙作响。
裴颜转头,开口道:“出来吧。”
她早就发现一路有人跟踪,只是那人并未出手,她也不便打草惊蛇。
树后的人影缓缓现身,萧十行礼道:“属下参见裴将军。”
裴颜有些疑惑,没想到来人竟是萧十。
“萧统领,怎会是你?”
他俩从前并未有过交集,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萧十沉默良久,涩然开口:“其实有些话,我想同裴将军说。”
这一路萧十看着祁慕澈受挫,有些于心不忍。
裴颜拢了拢披风,安静道:“萧统领但说无妨。”
萧十回想起祁慕澈得知裴颜死讯时的场景,抿了抿嘴,开口道:
“那日玉雅带回您的死讯,陛下只身一人赶往边疆,他不愿相信您战死沙场,一定要亲自带您回来。”
裴颜微眯双眸,沉默不语。
“我与陛下少年相伴,从未见他如此模样过。
再后来,等我带人找到陛下时,他就倒在前方的山谷中,漫天大雪,白了头。”
西凉再见时,裴颜不可否认,她见到白发的祁慕澈,心狠狠的剜痛。
裴颜眸光沉沉,咬着下唇,绷紧的下颌显出几丝倔强。
“可我与陛下之间,终究有隔阂。”
裴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她不忍将来每每跪于灵堂,面对那二十六尊沉默的灵牌,总觉难以释怀。
萧十脸色越发沉重,他想替祁慕澈辩解,开口道:“裴老将军告老还乡,事先并未与陛下商量,否则陛下断然不会同意。”
“更何况当时在朝堂上虎视眈眈,陛下仍开口要护送裴老将军回乡,被先帝拒绝。
先帝调令所有在皇城中的禁军暗中刺杀裴家,寡不敌众,我们的人几乎有去无回。”
所以,祁慕澈并没有弃裴家于不顾。
那股藏在心底骤然汹涌翻滚的情绪涌上心头。
裴颜用力掐着手心,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萧十的言外之意,她明白。
事事难料,祁慕澈并非神仙下凡,做不到保下所有人,而他已经倾尽全力去保护裴家。
而这些,祁慕澈从未在她面前提及。
他一直默默付出,想用真心挽回她。
无论是玉佩还是卖身契,他都没有以此来要挟自已。
或许在此时,她才看清楚自已的内心。
这颗心,不知在何时,已经对祁慕澈动了情。
那年她只有十岁。
男人身着白袍,玉冠高束,衬得长身玉立,俊美非常。光影婆娑,映照在他的身上,泛起金灿灿的光。
面具之下,眉眼深远,玉面清冷,似九天战神一般威武,打动了女孩的芳心。
再见时,是猎兽园的比试。
他穿着一身白衣狐裘出现了。
长身而立,气质沉稳,俊朗的眉眼超尘拔俗,她只觉得好似在哪见过他。
还好,她没有嫁给陆毅南,更没有与拓跋玄有夫妻之实。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良久,她才喃喃道:“谢谢你,祁慕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