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美羽轻轻叩击一下黑板,
拉回了同学们的注意力之后,
便开始讲解起一些基础的乐理来。
……
“首先,我们了解一下音高、音值、音色。”
美羽轻轻点头,教鞭指向大屏幕上,PPT中的几个可爱符号,开口解释道:
“音高,就是声音的高低,单位是“度”,用唱名或音名表示;声音的长短称为音值,而声音的质感,则被称为音色……”
美羽的声音轻柔,备课做的也很充分,PPT上面内容充实又妙趣横生,偶尔还有一段小小视频,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各项知识。
………
“这串旋律,同学们听听看。”
基本的乐理知识讲完,她又点开一段音频,让悠扬的乐声流淌而出。台下的同学们大多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努力抓住其中的重点。
“这段音乐,相信大家可以听出来,是一段小提琴独奏。其中的演奏技法…”
似乎是觉得会讲得太晦涩,美羽低下头,从先前带过来的包中,拿出了自已的小提琴。
琴身光洁而又崭新。
她对着它点了点头,把这把小提琴架在肩膀上,右手拿着琴弓,闭着眼睛轻声开口道:
“…嗯。老师给你们示范一下吧。”
随后,美羽右手轻轻挥动,弓毛轻触琴弦,一串精致的音符便飘散开来,充满了整个教室。
#………(不带感情的小提琴独奏)
台下的同学们痴迷的听着,没有一个人开小差,就连一贯跳脱的林夕,现在也是非常认真。
只是,随着演奏进行,讲台上,美羽老师的表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恍惚起来。
回忆,慢慢从心底的最深处,挣脱而出。
………
娇小身躯包裹着典雅纯白的晚礼服,裙摆蓬松撑起,如同绽放的百合花。
白皙手臂上缠绕着洁白蕾丝,衬托着轻握琴弓的纤纤素手。
大胆的双肩和锁骨,配合着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带出少女纯洁又美好的气质。
重重舞台灯光交相辉映,照亮横滨国际青少年乐器大赛的会场,也照亮少女可爱的容颜。
可她知道,自已赢不了的。
绝对赢不了的。
其他选手的演奏,是那么神采飞扬,音乐精灵听从他们的引导,舞蹈出精密巧妙的旋律,让整场的评委都沉浸其中,眼神跃动。
而自已呢?
自已只是在「演奏」这一点上做到了极致。
这不是音乐,而最多只能算作——
“在40分钟的时间内,让特定波形或振幅的声音,借由小提琴这个工具,按照要求鸣响。”
…可是,如果不能拿到优胜金奖的话,自已的一切,对妈妈就完全没有意义。
那么,就开始演奏吧。
………
…台下的评委看向自已的眼神,好奇怪。
无关胜负的评价,在他们的眼里盛着的…居然是轻蔑而可怜的感觉?
像是,在居高临下地怜悯一只,搬着硕大米粒,又即将要被一脚踩死的小小蚂蚁。
“真可怜,这种技术,所有时间都在练琴吧。”
“这种毫无感情的音乐,我根本不想听,它只会让人想吐!”
握着琴弓的手,开始用力到发白。
“多亏了那样的母亲,真是笑话。”
“自已没做到过的,想让孩子来做?”
“音乐永远是神圣的!眼前这种处刑根本不该存在!零分!”
不该存在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琴声开始失常,开始凌乱。
吱呀——!
随着一声所有人都捂上耳朵的尖刺长音,少女痛苦地弯下了腰,剧烈地喘息着。
“陇河选手,怎么了?身体出问题了吗?”
有评委回头望向她的妈妈。
“陇河女士,您女儿的比赛,就先——”
“比赛继续。”
但那尊冰冷的神像,姿势和表情都分毫不变。
“抱歉,请让我…继续。”
——那么,作为她工具的我,自然,也需要赢。
…即使自已一无所知,
即使自已一无所有。
但是在这一刻,就像是被压抑到极限的弹簧,心脏里鼓动起炙热到烫手的血流。
需要赢。
也想要赢。
想要演奏出一次音乐。
想要用「自已」的声音嘶吼。
想要挣扎下去,想要宣泄出来。
想要活下来。
想要真正活在这世上。
瘦弱的姑娘咬紧唇角,猛地直起身子,将琴弓如利剑一般指向评委们。
可是,紧接着响起的不是小提琴的声音,而是女孩柔弱却竭尽全力激昂唱响的歌喉——
“提交的试卷空白,可混乱思绪冗长”
“所谓的答案,大概也只是形式上的常识罢了。”
“纵使指尖颤抖。”
清唱的最后一个尾音结束,下一个瞬间,
小提琴的旋律如同爆裂开的烟花般绽放!!
旋律翻飞交织,在空中织成一张自由的大网,一串串无比灵动的音符奔跑着,跳跃着,哪还有一点先前僵硬死板的模样!?
会场的白色射灯打下,把这位演奏者的身影照得明亮清晰。四周除了她的乐声之外,没有了任何一丝杂音。
#答卷空白,没有痕迹。
#究竟是失去还是开始,纵使未曾明白。
#可也只有继续而已吧?
#…………
#再继续涂写下去,也没有明日。
#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明天——
她咬紧牙关,小提琴飞速且爆裂地拉动着,
那一串串仿佛活过来的音符,一路盘旋着升空,直到最后,绽放出让所有人的灵魂都能够跟着颤抖的高亢尾音!
乐声终止。
在方才,演奏出无比震撼《空之箱》乐声的少女,默默地鞠躬,摇摇晃晃地转身,
然后,像个发条转到尽头的人偶那样,眼前一黑,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妈妈的小提琴从手上滑落,砸在舞台的实木地面上,扭曲破损成不自然的形状。
陇河选手,陇河选手……
耳边传来细微到听不见的呼喊声,可那些都无足轻重。自已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那么,就这么沉沉睡过去也没关系的吧?
尤其是,如果睡过去的话,如果不用亲眼看到妈妈接下来冰冷残酷的反应的话…自已作为工具的一生,也还能算是……
“轻伊白老师!!”
在少女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在少女空无一物的瞳孔里,突然响起另外一声响亮的呼唤。
“…?”
美羽睁开双眼。
对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这只小小蚂蚁来说,白昼的光芒是那么刺眼。
可是,紧接着,她就听见了一道调侃的笑声,她就看见了几十道担忧的目光。
林夕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打趣道:
“老师,你有点走神咯。”
美羽嘴唇微张,半晌,才反应了过来,眼中流露出浓浓歉意:
“…哦,抱歉,我现在就…”
林夕无所谓地摆摆手,又目光闪闪地夸奖一句:
“不用道歉的啦,老师的课很精彩哦!”
“…是这样吗?”
美羽一愣,反复咀嚼着这句称赞,喃喃自语道:“我的课…很精彩?”
像是依旧还不敢置信似的,她抬起头,环视一眼台下,便又收获了一片赞叹认同的眼神。
林夕点两下头,语气愉快道:“嗯嗯,当然啦!我原本还以为会是无聊的理论课呢,”
说着,他又双手高举,欢呼上一句:
“结果,居然这么有意思!轻伊白老师的课,超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