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知基本上和周耀钦是前后脚出发的。
他到了红星五金厂的时候暮色已经模糊起来,雨势也减小,一群飞蛾在昏黄的路灯下扑腾。
清冷的厂区寂静无声,除了偶有一两声的蛙叫在冷落的夜里格外明显。
几十年没有来过,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往前摸索着,边走边看,周遭的一切变化并不大,这块厂区已经废弃了很多年。
最后在职工宿舍的楼下停了下来。
依着稀薄的记忆,他去了二栋二单元,直接上了302。
走廊没有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投来微弱的光让他辨别方向。
302的门留了一条细缝,周行知驻足。
片刻后,他还是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见没回应,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目之所及,乔月白一袭白衣立在窗前,背对着他。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只轻轻说了句“来了。”
很难想象,知名画家乔月白如今的身家地位会在这间破旧的宿舍楼里。
周行知没回应他的话,脸上仍旧带着明显的愠怒。
乔月白并没有因他的冷淡而感到恼怒,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依然没有转身,只看着窗外黑得像浓稠墨汁的夜。
一颗星星也没有,半弯惨淡的凉月在浮云中时隐时现,洒下的月光聊胜于无。
僵持了大概半分钟后,周行知又往前了几步,仍一副不想与他过多言语的态度,单刀直入道:“两人选一个,说话算话,你先把方妙龄放了,剩下李元的命我来换。”
口气强硬,不容置疑,一点都没有处于下风者的觉悟。
乔月白闻言,搭在窗台上的手微微收紧,轻嗮一下道:“一个人换两条命,你倒是划算。”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他们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周行知加大了音量,语气依旧强势,还带着明显地不耐烦,“别废话,赶紧放人!”
目光不曾在对方身上停留半分。
乔月白缓缓转身,虽然已年过五十,但风华气度还是在的。
白皙的脸上有些细纹,但美人在骨不在皮,精致的五官不难推断出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他听着周行知明显不耐且强势的语气,先是凝了凝眉,接着不紧不慢道:“凭什么,你让我放我就放?”
周行知继续一脸地不耐,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你知不知道你在犯法?”
乔月白闻言笑了,且声音有些大,大到周行知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乔月白带着笑意反问他:“那你报警了吗?”眼神带着挑衅。
屋内没开灯本就暗,再加上乔月白背光而站,整个消瘦的黑影突然向前走了几步,挡住了窗外仅剩的一点微光,眼前黑得彻底。
周行知眉心微蹙。
“你以为我不敢?”周行知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还是你觉得我不会报警?”
乔月白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桌前站住。
冷白修长的手指在桌边轻轻,“那我倒是想知道放方妙龄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儿子的主意?”
周行知一脸不屑道:“这很重要吗?这是我们一家人商量的结果。”
乔月白胸腔微微一颤,“家人”这个词在他听来格外的刺耳。
凭什么这三十六年来只有他是孤家寡人,周行知却结了两次婚还有两个儿子,想想还真是可笑。
透过窗外月光照进来的点点稀疏的月光,乔月白眼神刺骨阴寒,语气冰冷道:“看来,你们一家人关系很好啊,意见出奇的一致。”他特地加重了“一家人”三个字。
周行知没接他的话,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和他在这里掰扯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乔月白道:“我怎么觉得你儿子的选择和你不一样呢?”
“一样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这些无意义的对话让周行知觉得烦躁极了,要不是对方手上捏着两条人命,他大概一秒钟也不想多待,“总归,这就是我们给的结果,二选一我们选方妙龄。”
乔月白不疾不徐道:“是吗?”
周行知坦然地大义凛然道:“是!另外我的命来换李元的命,反正两个都要放。”
乔月白顿了几秒后点点头,轻蔑一笑。
当着他的面给看管方妙龄和李元的那家伙拨了个电话,让他把方妙龄先放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你——”周行知听他电话里只放了一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高亢道,“我都说了让你把两个都放了!”
乔月白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些快意。
停顿那几秒的心境他很难剖白。周行知那强势的模样让他恍然好像还是当时二人间对方永远是拿主意的那个;又或者是他太了解对方,惯用强势的态度掩饰内心的不安,这种虚张声势又有几个人能懂?或许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让对方太难过。
看不见的时候怎么样的狠心手段他都使得出,但面对面的时候他却一点狠心都下不去手。
乔月白微微叹了口气:“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说了算,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决定权在我手上。”
虽然所处上风是事实,但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却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或许是舍不得,只想让对方认清形势罢了。
“我都说了拿我的命换李元的,你没听见吗?”周行知依旧在他霸总的人设里疯狂叫嚣。
可能是一直大老板做派习惯了,他明明是个来谈条件的,还处于劣势,但是口吻一再强势,乔月白听着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