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中央医院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了血腥气。沈砚秋站在护士更衣室的镜子前,将最后一缕头发塞进护士帽。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自从周淑芬死后,她己经七天没有安睡。
"林护士,304病房换药。"门外传来护工的喊声。
沈砚秋整了整胸牌,端起搪瓷托盘。托盘上的注射器里装着透明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蓝。蓖麻毒素,霍夫曼给的。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在三分钟内无声无息地死去。
走廊尽头的304病房外站着两个警卫,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是配了枪。沈砚秋低头走近,心跳平稳得像钟表机芯。
"站住。"警卫拦住她,"怎么没见过你?"
"新调来的。"沈砚秋抬了抬托盘,"顾处长要的盘尼西林。"
警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推门进去请示。透过门缝,沈砚秋看到顾崇礼半靠在病床上看文件,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浮肿发黄。这个汪伪情报头子比上次见时苍老了十岁,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据说是在化工厂爆炸中受的伤。
"进来吧。"警卫拉开门。
病房里窗帘紧闭,台灯在病历卡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顾崇礼头也不抬地伸出右臂:"打静脉。"
沈砚秋的手稳如磐石。她绑好橡皮管,酒精棉擦过静脉时注意到他手腕内侧的针孔——吗啡成瘾者的标记。针尖抵上皮肤的瞬间,顾崇礼突然开口:
"你知道吗?蓖麻毒素会有杏仁味。"
沈砚秋的瞳孔微微收缩,但手上动作没停:"顾处长说笑了,这是盘尼西林。"
"沈小姐的伪装术进步了。"顾崇礼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但护士不会在虎口有枪茧。"
空气凝固了。沈砚秋的指尖按在注射器推柄上,只需零点五秒就能将毒液注入静脉。顾崇礼却笑了,拉开床头抽屉取出个铁盒:"不想看看你母亲的照片吗?"
铁盒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女子单人照。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梨树下,面容与周淑芬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更锐利。照片一角题着"淑贞廿五岁留影"。
"周淑贞,军统南京站最年轻的女报务员。"顾崇礼用指尖轻抚照片,"1934年奉命接近你父亲沈墨白,意外假戏真做怀了你..."
沈砚秋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突然拔出针头抵住顾崇礼颈动脉:"沈家村三百零七条人命,今天该还了。"
"你确定要在医院动手?"顾崇礼不慌不忙按下床头铃,"千鹤子的人就在楼下。我死了,你永远找不到'樱花计划'的真相。"
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沈砚秋迅速将注射器藏入袖中,同时拔出警卫腰间的王八盒子顶住顾崇礼太阳穴:"让他们退下!"
门被撞开时,顾崇礼抬手示意:"误会。这位是特高课新来的林小姐。"
警卫狐疑地退出去。沈砚秋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活命?"
"我知道沈家村的事。"顾崇礼突然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是不是?日军把村民赶进谷仓点火时,你躲在井里..."
记忆如潮水涌来。沈砚秋握枪的手微微发抖——她闻到了焦糊的人肉味,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六岁的她蜷缩在结冰的井壁上,透过缝隙看到顾崇礼穿着伪军制服,正向日军军官鞠躬...
"是你带的路。"她牙关紧咬。
顾崇礼摘下眼镜擦拭:"但我救了你不是吗?那口井的位置,是我告诉周淑芬的。"
"为什么?"枪口在他太阳穴压出深痕。
"因为'樱花计划'需要活体样本。"顾崇礼从枕下抽出一份文件,"日军在找某种特殊血型,沈家村的人恰好..."
文件第一页印着血色樱花标志,下方表格列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血型数据。沈砚秋在倒数第七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沈砚秋,AB型RH阴性,存活"。
"这是什么?"她声音嘶哑。
"人体实验名单。"顾崇礼咳嗽起来,"你母亲周淑贞就是因这个秘密被灭口的。她死前把资料藏在玉佩里,可惜只有半块..."
沈砚秋想起养母临终给的玉佩。难道顾崇礼和千鹤子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这个荒谬的实验?
"你想要什么?"
"合作。"顾崇礼突然抓住她手腕,"千鹤子己经失控了,她打算在南京重演哈尔滨的惨剧。我可以给你真正的名单——所有实验对象和幕后主使。"
沈砚秋甩开他的手:"凭什么信你?"
顾崇礼解开病号服纽扣,露出心口的狰狞伤疤:"这是去年在上海挨的枪子儿。知道谁开的枪吗?军统。我为重庆工作二十三年,汪精卫只是伪装。"
他从怀表夹层取出张微型照片——蒋介石亲笔签发的委任状。沈砚秋盯着这张纸,突然想起陆沉舟说过的话:顾崇礼永远给自己留后路...
"证明给我看。"她仍举着枪,"沈家村那晚,除了你还有谁?"
顾崇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佐藤大佐和...郑耀先。"
这个名字像炸弹在耳边爆开。沈砚秋的枪口微微下垂:"郑耀先还活着?"
"活得很好。"顾崇礼苦笑,"他现在叫赵明诚,是你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赵明诚!沈砚秋脑中闪过根据地那位总是笑眯眯的政治部主任。那个爱抽大前门、右手小指缺了一截的中年男人...
走廊突然响起日语喊叫声。顾崇礼脸色骤变:"千鹤子来了!快走!"
沈砚秋迅速检查窗外——三辆日军卡车正堵住医院后门。她回身拽起顾崇礼:"你跟我走。"
"我走不动..."顾崇礼从枕下摸出把钥匙,"太平间冰柜下层,有你要的一切。现在,拿我当人质从正门突围!"
沈砚秋扯下输液管捆住他双手,枪顶着他后背推门而出。警卫们惊慌举枪,顾崇礼厉声呵斥:"放下!这是特高课的特别行动!"
他们穿过走廊时,楼下己经传来砸门声。沈砚秋瞥见楼梯间闪过的白色和服——千鹤子!她加快脚步,拐进放射科通道。顾崇礼气喘吁吁地指路:"前面...货运电梯..."
电梯下到一楼时,外面传来零星的枪声。沈砚秋拖着顾崇礼贴墙前行,在拐角处看到两个日本兵正盘查医护人员。她压低声音:"你的警卫呢?"
"早被千鹤子收买了。"顾崇礼冷笑,"她想要我手里的重庆联络名单..."
沈砚秋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扯开他衣领——领口缝着微型胶卷!顾崇礼露出狡黠的笑:"这才是她真正要的。军统在汪伪和日军内部的所有卧底名单。"
他们从锅炉房破窗逃出,滚进灌木丛。夜色己深,探照灯像鬼眼般扫过草坪。沈砚秋拽着顾崇礼向围墙狂奔,身后响起日语喊叫和凌乱的枪声。
"分开走!"顾崇礼突然挣脱她,"名单比我们重要!"
沈砚秋犹豫了一秒,随即看到他眼中的决绝。这个老狐狸竟也有舍生取义的时候?她扯下他领口的胶卷,翻身越过围墙。最后一瞥中,顾崇礼站在原地整理衣领,坦然面对追来的日军士兵。
...
金陵女子神学院的钟敲响十二下时,沈砚秋在告解室见到了霍夫曼。德国老人递来热茶和干净衣物,眼镜后的蓝眼睛满是忧虑:"陆同志还没消息。"
沈砚秋将胶卷和玉佩放在烛光下比对。胶卷边缘有凹凸的齿痕,与玉佩断口形状惊人地吻合。她突然明白养母的用意——这两样东西本是一体!
"需要显影液。"霍夫曼检查胶卷,"但医院现在不安全..."
"用这个。"沈砚秋从发髻取出微型胶囊——地下党特制的速效显影剂。霍夫曼将胶卷浸入圣水盘中,加入胶囊粉末。液体沸腾起来,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上帝啊..."霍夫曼划着十字,"这是..."
名单详细记录了军统在日军和汪伪中安插的七十六名卧底,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代号和联络方式。但最令沈砚秋震惊的是最后几行——"寒梅:赵明诚,现任中共华东局政治部主任。休眠十二年,激活密码:樱花落。"
"所以郑耀先就是赵明诚..."沈砚秋的手指抚过那个名字,"而'梅'不是顾崇礼..."
霍夫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鲜血。沈砚秋这才注意到他白大褂下的绷带:"你受伤了?"
"轻伤。"老人摆摆手,"陆同志失踪前给了我一份地图,千鹤子的人很感兴趣..."
他解开衬衫,露出肋部的烙伤——梅花形状。沈砚秋胃部一阵绞痛,这是"梅"组织的标记!她急忙翻找药箱:"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地图是假的。"霍夫曼虚弱地笑了,"真的在..."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三长两短。沈砚秋立刻吹灭蜡烛,拔枪对准声源。一个黑影翻窗而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陆沉舟?"她压低声音。
黑影踉跄着跌进烛光范围。确实是陆沉舟,但几乎认不出来——他的左眼肿得睁不开,右手两根手指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军装破烂不堪,露出胸前被烙铁烫出的梅花印记。
"他们...用刑..."他瘫倒在长椅上,"顾崇礼...死了?"
沈砚秋帮他处理伤口,发现最严重的是腹部的刺刀伤:"千鹤子干的?"
"不...是'梅'。"陆沉舟从鞋底抠出块染血的底片,"顾崇礼没说完的...哈尔滨实验室照片..."
底片在烛光下显出模糊的影像:穿白大褂的日本医生正在操作某种仪器,实验台上绑着的人赫然是年轻时的沈墨白!背景里站着个穿国军制服的男人,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郑耀先..."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陆沉舟艰难地坐起来:"不止如此...'樱花计划'是..."
爆炸声突然震碎彩窗!沈砚秋扑倒陆沉舟,玻璃碎片如雨落下。院墙外,探照灯将整个教堂照得亮如白昼。扩音器传来千鹤子甜腻的声音:
"沈小姐,我们来玩最后一个游戏吧。"
霍夫曼爬到窗边窥视,脸色变得惨白:"他们带了火焰喷射器..."
沈砚秋迅速分配武器——她自己拿了两把驳壳枪,给陆沉舟一支鲁格,霍夫曼则握着手术刀。当第一道火舌舔舐教堂大门时,陆沉舟拽开告解室地板,露出黑魆魆的地道:
"通往秦淮河...快走!"
他们钻入地道的瞬间,教堂穹顶在烈焰中坍塌。沈砚秋最后回头,透过浓烟看到千鹤子白色的身影站在火海前,手里举着个奇怪的装置...
地道潮湿阴冷,弥漫着霉味和鼠类的腥气。陆沉舟的伤势让他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霍夫曼搀扶着他,不时担忧地查看他腹部的绷带。
"顾崇礼死前说了什么?"陆沉舟喘息着问。
沈砚秋将胶卷和底片贴身收好:"他说赵明诚就是郑耀先,而'樱花计划'需要特殊血型..."
"AB型RH阴性。"陆沉舟接话,"整个华东地区只有十七人,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
沈砚秋突然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才是终极目标。"陆沉舟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千鹤子要的不是名单,是你。从沈家村开始就是..."
地道尽头的水声打断了谈话。秦淮河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月光从排水口铁栅栏间漏进来。沈砚秋正要上前查看,陆沉舟突然拽住她:
"等等!"
太迟了。探照灯突然亮起,刺得他们睁不开眼。栅栏外站着整排日本兵,机枪枪口闪着冷光。千鹤子穿着染血的和服,手持沈砚秋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周淑芬的玉佩!
"晚上好,幸存者。"她甜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我们来完成你母亲未竟的实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