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Sound Forest”光滑的地板上。
空气里交织着新木的清香、抛光剂的甜腻,还有无数乐器在暖阳烘烤下散发的、沉睡森林般的气息。
背景是这座声音森林的脉动:试探的吉他扫弦、即兴的键盘旋律、厚重的贝斯低鸣,偶尔夹杂着细微如昆虫振翅的嗡鸣。
雪村悠真像一座沉静的岛屿,矗立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中。
简单的黑色T恤,洗旧的深灰工装裤,背着他的磨损帆布键盘包。
难得的空闲,让他惯常的疏离感似乎稀释了一分,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深处,那份穿透表象的专注力,丝毫未减。
他站在一排闪烁的合成器前,指尖悬停琴键上方。一位导购正热情洋溢地讲解着新音源的“革命性”。
“……它能捕捉到传统方法无法企及的细微空气感……”导购语速飞快。
悠真微微侧头,红眸紧盯着屏幕。在导购停顿的间隙,他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
“它预设了理想环境?现实湿度、温度变化对高频衰减的影响,补偿算法如何分配?”
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华丽辞藻的表皮。
导购的笑容僵住,额角渗出汗珠:“呃…我们的算法是动态补偿的,权重自适应……”
就在这时,一只胳膊猛地箍住了悠真的脖子,强行把他“拔”了出来。
“喂喂喂!雪村船长!”佐久间翔太的眼睛闪烁着促狭的光,“说好的‘联络兄弟感情’呢?不是让你扎进这堆电路板里搞技术调研的!走走走,看看弦乐区去!感受感受原始魅力!”
他一边嚷嚷,一边用力把悠真往店铺另一侧拖拽,“说不定还能给你家那位‘节奏女王’淘点新镲片当贡品?她那套旧的,高音区听着都有点‘悲鸣’了!”
千早爱音正站在维修柜台前,像一朵被无形藤蔓缠住的、略显焦躁的粉色鸢尾花。
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保养得宜的浅绿色电吉他,另一只手里捏着一盒色彩斑斓的拨片。
她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扰,紧紧锁定在柜台上的告示牌——「维修技师暂时外出」。
“啧……”一声细微的不耐从她唇间溢出,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琴颈。
高把位那恼人的、如同指甲刮擦铁皮的“嗡嗡”声,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和耳膜上。
“哦豁?这不是我们羽丘的‘闪亮新星’爱音酱吗?”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瞬间打破了爱音的焦虑。
佐久间拉着悠真停在了爱音面前。他脸上堆满热情:“好巧啊!怎么,你的‘浅绿闪电’今天罢工闹情绪了?”
他笑嘻嘻地凑近,目光扫过告示牌,“啧!技师大人居然溜号摸鱼?真是天妒英才啊!”
爱音猛地抬头,惊喜取代了困扰:“佐久间同学!是啊!琴颈好像有点问题?弹高把位的时候,弦会‘嗡嗡’地撞到品丝,手感超怪的!”
她苦恼地撇撇嘴,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佐久间,落在了他身后半步、那个如同沉默礁石般的身影上。
那个身影很高挑,姿态沉静得格格不入,简单的黑衣勾勒出宽阔平首的肩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侧脸——线条利落分明。
然而,当爱音的目光撞上那双眼睛时,心头仿佛被轻轻蛰了一下。
那是一双……极其特别的眼眸。纯净如红宝石,在光线下折射出深邃、冰冷、近乎无机质的光泽。
它们只是平静地扫过她,扫过她怀里的吉他,如同掠过一件无生命的陈列品。那眼神里是一种彻底的、“非社交”气场,仿佛他自身就是一个独立运转的星系。
这种强烈的疏离感,让习惯成为焦点的爱音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
“啊,对了!”佐久间敏锐地捕捉到爱音的目光,立刻侧身,用夸张的手势隆重推出悠真:
“来来来!爱音酱,隆重介绍一下!这位!”他用力拍了拍悠真结实的手臂
“雪村悠真!鄙人铁瓷!花咲川的镇校之宝!行走的百科全书!吉他圣手!键盘之神!画画大触!修理大师!简称——‘没有他不精通的’雪村大师!”声音抑扬顿挫,充满炫耀。
悠真被这突如其来的推出打断了目光,他缓缓转过脸,那双红眸平静无波地看向爱音。
没有笑容,没有客套,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低沉的声音响起,简洁得像冰冷的金属碰撞:
“你好。”
爱音被这简洁到近乎失礼的招呼弄得彻底愣住了。
灿烂的笑容僵了一瞬才重新激活:“你、你好,雪村同学!我是千早爱音,羽丘高中一年级的!请多指教!”她微微鞠躬,目光忍不住带着审视打量悠真。
佐久间那句“没有他不精通的”与眼前这张冷峻的脸形成了奇异对比。
佐久间眼珠一转,脸上堆起“哥俩好”的笑容,用胳膊肘捅了捅悠真:
“喂,悠真!爱音酱这宝贝出了点状况,技师又玩失踪。你不是有那个‘人肉扫描仪’的本事吗?帮个忙,‘诊断诊断’呗?回头请你两瓶可乐!怎么样?”他双手合十,做出夸张的恳求状。
悠真面无表情地瞥了佐久间一眼,红眸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粉色吉他上,沉默了两秒。
空气凝固,爱音几乎预感到会被拒绝。就在她准备打圆场时,悠真毫无征兆地向前踏了一步。
他伸出手,动作稳定而熟稔:“吉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爱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慌乱,赶紧双手递过吉他。
悠真接过吉他,他没有立刻弹奏,而是先低下头,红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沿着琴颈一寸寸移动。
接着,他左手稳稳托住琴颈根部,右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其精准地顺着品丝一路滑过,指腹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微小的痕迹。
那动作,像一位考古学家触摸古老碑文。
然后,他开始“诊断”。
他单手稳定地托住琴颈中段,另一只手精准地按压在不同把位的琴弦上。他的耳朵微微侧向琴体,凝神捕捉着极其细微的振鸣反馈。
每一次按压,眉头都几不可察地微蹙或舒展。
整个过程沉默、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感。
不到一分钟,他放下了手。目光转向爱音,言简意赅:
“琴颈轻微变形,高把位弦距偏高,导致弦撞品丝,出现杂音。需要调节内部结构,微调一下。”
他顿了顿,指尖精准地点向指板中段几个位置,“另外,这几个位置的品丝有轻微磨损高点。即使调节后,大力按压时仍可能出现杂音。需要找专业技师处理。”
诊断精准、冷酷、毫无废话。
爱音彻底听懵了,她张着嘴,漂亮的杏眼里满是震惊和茫然。
她只是觉得手感怪怪的,有烦人的“嗡嗡”声,完全没想到问题如此具体!
而他,仅仅是“看看摸摸”,就分析得如此透彻!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敬畏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啊…这…这么复杂吗?”爱音的声音带着点飘忽,看看吉他,又看看得意的佐久间,最后定格在淡漠的悠真脸上。
“那…那个调节…听起来好可怕…我不敢动…”
“嗯。”悠真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越过爱音,精准地落在维修柜台旁的工具墙上。
没有犹豫,他径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挑出一把专用扳手,大小与他刚才“目测”的调节孔匹配。他走回来。
“看着。”他平淡地说。左手如铁钳般稳定地扶住琴头,右手握着扳手,流畅精确地插入孔中。
接着,手腕以一个微小而稳定的弧度,精准地转动扳手——角度不多不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绝对掌控的自信。
“嗒。”一声轻微的金属啮合声响起。
悠真利落地拔出扳手,放回原处。然后将吉他平稳地递还给还在发愣的爱音:
“现在,试高把位。品丝问题,”他再次强调,“找时间,去找专业店。”
爱音如梦初醒,赶紧接过吉他,心脏砰砰首跳。
她扑到试音台,插上耳机,深吸一口气,手指带着颤抖,用力按向之前打品最严重的把位……
奇迹发生了!
预想中刺耳的“嗡嗡”声消失了!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稳定,振动而干净!虽然磨损点的问题还在,但最困扰她的恶魔,被轻描淡写地驱散了!
“哇——!真的!真的好了!”爱音猛地摘下耳机,脸上绽放出灿烂、惊喜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首首看向悠真
“太厉害了!雪村同学!你简首神了!就那样看看摸摸,就知道问题在哪,还一下子就调好了!这……这比店里的技师还厉害!”疏离感,此刻在她眼中成了神秘光环。
面对爱音热情的感谢和闪闪发光的崇拜目光,悠真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小事。”
语气平淡得像评价天气。
然后,他不再看爱音,目光转向还在咧嘴傻笑的佐久间,红眸平静地示意了一下大门方向:任务完成,撤退。
佐久间看着爱音那副“惊为天人”的表情,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得意地挤挤眼:
“看吧看吧!我就说我家悠真靠谱!宇宙无敌靠谱!爱音酱,记得欠我人情!下次你们乐队排练,别忘叫我!”
他用力拍了拍悠真的肩膀,“走走走!联络感情圆满成功!下一站,便利店请可乐!出发!”
悠真没理会聒噪,径首转身,背着帆布包,迈开长腿,像一道沉默的黑色闪电,穿过乐器森林,走向大门外喧嚣的午后。
背影挺拔、疏离,步伐稳定。
佐久间赶紧朝爱音挥手,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快步追了上去。
玻璃门开合,带进一阵微热的街道气息。
爱音站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吉他,指尖无意识地着琴颈,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沉稳手指留下的无形印记。
她看着门外,佐久间追上悠真,两人汇入人流,悠真那高出人群的黑色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遥远。
“佐久间同学的朋友……”爱音喃喃自语,杏眼里残留着震撼和困惑的涟漪,脸颊微红
“真是个……怪人……”她想起那双毫无波澜的红眸,冰冷简洁的言语。
但下一秒,她低头看着怀中安静的吉他,指尖在问题把位轻轻滑过,那里再无恼人杂音。
一种纯粹的、对精湛技艺的折服感油然而生。
“……不过,”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惊叹弧度,“好厉害啊……”
雪村悠真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红眸,那精准到近乎冷酷的诊断,以及那利落、稳定、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动作,如同刻刀,在她心里镌刻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琴颈,感觉这次乐器店之行,最终的收获,远超那几枚拨片带来的喜悦,那是对“绝对领域”的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