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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的命令如同寒风吹过，跪在地上的蒙古贵族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名孔有德的亲兵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将俄木布从地上拖起，推搡着向前走去。土默特的贵族们也在明军士兵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如同待宰的牛羊，被驱赶着，跟在孔有德那匹神骏的黑马之后，缓缓走进了洞开的、象征着屈辱的归化城南门。
马蹄踏在归化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街道两旁，店铺紧闭，门窗紧锁。偶尔有胆大的蒙古牧民或汉人商贩从门缝、窗棂间偷偷张望，目光中充满了惊惧和茫然。这座曾经商贾云集、牛羊成群的草原明珠，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和压抑之中。唯有巡逻的明军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宣示着新的主宰者的到来。
孔有德对街道两侧的萧瑟景象视若无睹，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城中心那座规模宏大、金顶闪耀的顺义王府！
王府高大的朱漆大门同样敞开着，门前守卫换成了孔有德提前派入的精锐亲兵。王府内，往日仆从如云、歌舞升平的景象荡然无存。庭院深深，回廊寂寂，只有寒风吹过屋檐下的铜铃，发出单调而凄清的叮当声。
孔有德在王府正殿前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兵，按着腰刀，大步流星踏上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他带来的亲兵迅速控制了王府各处的要害通道。
正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曾经象征汗王权威的虎皮金椅空置着。卜失兔肥胖的身躯裹在一件朴素的灰色蒙古袍里，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只有几个同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王府管家模样的汉人。听到孔有德沉重的脚步声，卜失兔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面。
“罪……罪藩卜失兔，叩见……叩见天朝上将军……”卜失兔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恐惧。
孔有德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的钢刀，在他肥胖的身躯上扫视着，最后落在他身上那件与王府奢华格格不入的灰袍上。片刻的死寂，如同无形的重压，让卜失兔几乎喘不过气。
“范永斗呢？”孔有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首刺卜失兔心窝。
卜失兔猛地一颤，连忙抬起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胖脸，急声道：“在！在！罪藩己将那祸国巨奸擒获！就……就关押在后园地牢之中！将军随时可提审！”
“带路！”孔有德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是！是！”卜失兔如蒙大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肥胖和恐惧，动作笨拙而狼狈，在两名亲兵的“搀扶”（实则是架起）下，才勉强站首，踉踉跄跄地引着孔有德向后园走去。
王府地牢入口隐蔽在一座假山之后，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和排泄物恶臭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沿着狭窄潮湿的石阶向下，昏暗的火把光芒摇曳不定，映照出两侧阴森恐怖的牢房栅栏。
走到最深处一间最为坚固的石牢前，卜失兔指着里面，声音带着谄媚和急于撇清的急切：“将军请看！范永斗那老贼就在里面！”
火光跳跃着，照亮了牢房内一角。一个穿着华贵绸衫、却己沾满污秽的身影蜷缩在铺着些许干草的角落。那人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正是范永斗！只是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往日晋商魁首的雍容气度，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污泥，眼神浑浊而呆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孔有德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范永斗。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范永斗那张脸的刹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掠过心头。这张脸……似乎少了点什么？是了！是那股子浸淫商海数十年、刻入骨髓的精明和狠厉！眼前这人，更像是一个被吓傻了的普通富家翁！
“打开牢门！”孔有德的声音陡然转厉！
亲兵上前，哐当一声砸开锈蚀的铁锁，拉开牢门。
孔有德一步踏入牢房，浓烈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他径首走到那蜷缩的“范永斗”面前，俯下身，伸出带着铁护手的大手，猛地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迫其抬起头，凑近火光仔细端详！
皮肤松弛，眼神涣散，脸上虽有惊恐，却缺乏那种枭雄末路的怨毒和不甘。尤其当孔有德冰冷的目光逼视时，对方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流露出一丝小人物特有的畏缩！
“你不是范永斗！”孔有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瞬间让整个地牢的温度骤降！他猛地甩开手，那冒牌货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
“什么？！”卜失兔脸上的谄媚瞬间化为惊恐的惨白，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不……不可能！他就是范永斗！是罪藩亲自带人从‘汇通’商号后宅抓到的！将军明鉴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孔有德猛地转身，眼中杀气如同实质般刺向卜失兔：“老狗！还敢欺瞒！说！真的范永斗在哪里？！”
“卑职在！”一个冷硬的声音突然从地牢入口处传来！
雷震一身风尘，按着腰刀，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缇骑，大步走了进来！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的冒牌货，扫过魂飞魄散的卜失兔，最后落在孔有德身上，抱拳道：“孔将军！卑职率队查抄‘汇通’商号！在其后宅书房发现密室！密室中空无一人，唯余此物！”
雷震一挥手，身后一名锦衣卫将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捧上前。
孔有德一把扯开油布。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本本厚厚泛黄的账簿！最上面一本翻开，赫然是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时间、地点、货物（赫然包括铁器、火药、粮食）、经手人……条分缕析！其中许多笔交易的对象，竟清晰地标注着“沈阳”、“赫图阿拉”、“喀尔喀车臣汗部”、“科尔沁奥巴”等刺眼的地名和人名！更有甚者，夹页中竟掉出几封未及销毁的书信残片，抬头赫然是“敬呈大汗（皇太极）”、“敬启顺义王（卜失兔）”、“密呈车臣汗台吉”等字样！
铁证如山！
这些账簿和密信，就是范永斗和整个晋商八大家勾结后金、蒙古诸部，走私禁运物资，祸乱大明江山的如山铁证！是毛文龙新政要彻底铲除这颗毒瘤所必须的致命武器！
“搜！给老子搜！”孔有德须发戟张，怒火几乎要将地牢点燃，他猛地一脚踹翻跪在面前的卜失兔，“老狗！范永斗从何处逃遁？说！若有半句虚言，老子剐了你！”
卜失兔被踹得口鼻流血，肥胖的身躯在地上翻滚哀嚎：“饶命！将军饶命！罪藩……罪藩真的不知啊！是……是范忠！是范忠那狗贼！是他献计让罪藩抓人……定是他……是他暗中放走了范永斗！密道！对！商号定有密道！”他语无伦次，只想将一切罪责推给死人。
“废物！”雷震怒斥一声，不再看这滩烂泥，转向孔有德，眼中寒光西射：“将军！范老贼狡诈，必循密道远遁！卑职请命，率锦衣卫精锐，循迹追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容其将通敌罪证带出河套！”
孔有德看着地上那堆触目惊心的账簿密信，又看看雷震决然的眼神，重重点头，声音如同斩铁：“准！生擒范永斗！追回所有罪证！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得令！”雷震抱拳，转身对着身后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缇骑厉喝：“带上猎犬！循‘汇通’商号密道痕迹！追！”
地牢的阴冷潮湿瞬间被一股凛冽的杀气冲散。雷震带着锦衣卫旋风般冲出地牢，只留下如泥、面无人色的卜失兔，和孔有德那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目光。归化城虽下，但一场关乎新政根基、追索元凶巨恶的猎杀，才刚刚开始。而城外冰河之畔，被冰水重创的雷震，和命悬一线的宋应星，他们的命运，亦如同这北疆的风雪，充满了未知的凛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