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注意到,慕晚晴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文件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可能流露的任何情绪。
“慕市长,我在鸿宾楼订了包厢。”
财政局的刘副局长挤到最前面,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您最爱吃的清蒸鲥鱼,我特意让他们从江阴空运来的。”
“老刘你这就不懂事了。”
王局长佯装责备,“慕市长刚出院,应该吃些清淡的。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素食馆...”
慕晚晴突然合上文件夹。这个轻微的动作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谢谢各位关心。”
她环视病房,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半秒,“但医生建议我静养两周。工作上的事,下周例会再讨论不迟。”
逐客令下得委婉却坚决。众人识趣地告退,临走前不忘把名片、礼盒往江枫手里塞。
最后一个离开的王局长甚至贴心地带上了门,但江枫还是听见他在走廊上压低声音说:
“...早说了慕市长背景硬,你们偏不信...”
病房终于恢复宁静。慕晚晴长舒一口气,手指按上太阳穴:
“把窗户打开吧,香水味熏得头疼。”
江枫拉开窗户,初秋的风带着桂花香涌进来,冲散了空气中混杂的各类名贵香水味。
他转身时,看见慕晚晴正把那些果篮鲜花推到墙角,动作利落得不像个病人。
“绿萝怎么样了?”
她突然问。
“不太好。”
江枫老实回答,“我忘了浇水。”
慕晚晴轻笑一声:“你倒是诚实。”
她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喷壶,“明天帮我带办公室去,还能救回来。”
江枫接过喷壶,发现是慕晚晴平时放在办公室的那个,壶身上还贴着她手写的“每周二、五”浇水提醒。
这个细节让他心头一热——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她都没放弃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习惯。
“纪委的通报看了?”慕晚晴突然换了话题。
“看了。”
江枫斟酌着词句,“陆书记的涉案金额很具体,但对签名伪造和资金流向的调查结果...很模糊。”
慕晚晴走到窗前,暮色给她瘦削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模糊就对了。”她声音很轻,“崔明能把案子翻过来己经不容易,再往下查...”她没说完,但江枫懂她的意思。
那天在纪委办公室,崔明那句“适可而止”己经说明一切。
岳海川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通报里,就像那枚有十三道射线的假印章,永远藏在档案室最深处。
“对了,”慕晚晴转过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让表情隐在阴影里,“明天出院前,帮我去花市买盆新的茉莉。要带花苞的。”
江枫点点头。他记得慕晚晴办公室那盆茉莉,在她被带走那天开得正好。
后来清洁工把它搬去了后勤处,等再拿回来时己经枯死了。
“要白色的还是双色?”
“白色。”慕晚晴回答得很快,“纯白的那种。”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市政大楼的尖顶后面。
江枫突然想起医院那盆被剪去枯枝的茉莉——当时慕晚晴说“还能开一季”,现在她又要买新的。这不像妥协,倒像是...重整旗鼓。
“慕市长,”
他忍不住问,“您真的准备静养两周?”
慕晚晴走回病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笔记本。
江枫认出那是她随身携带的工作日志,即使在住院期间也没间断。
“医生说我可以出院,”她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日程,“但没说不准在家办公。”
她指尖停在下周三的格子处,那里用红笔画了个圈,“省发改委钱峰主任下周回国,正好约他聊聊地铁延伸线的专项资金。”
江枫突然明白了。静养是假,避开那些趋炎附势的拜访是真。
慕晚晴要用这两周时间,重新梳理那些在她离开期间被搅乱的棋局。
“需要我准备什么材料?”
慕晚晴合上笔记本,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把陆秉谦案所有公开报道整理一份,特别是关于棚改资金流向的。”她顿了顿,“还有,查查钱主任这次出访的行程,看看他都见了哪些外企代表。”
江枫默默记下。棚改资金是陆秉谦案的导火索,而地铁延伸线则是慕晚晴主抓的重点项目。
这两条线看似无关,但都指向同一个问题——谁在操控这座城市的核心建设项目?
走廊上又响起脚步声,比之前更杂乱。
江枫知道,那是闻讯而来的第二批访客。
他看向慕晚晴,后者己经躺回病床,闭目作休息状。
“告诉他们我睡了。”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有,把墙角那些东西都拿走,分给值班护士。”
江枫抱起最重的果篮时,一张烫金名片从缝隙滑落。他弯腰捡起,看到“鸿宾楼总经理”的头衔下,印着一行小字:
随时恭候慕市长光临。
他突然想起半年前,慕晚晴在市政府廉政会议上说的话:
“有些人把权力当通行证,我却想把它当显微镜——照照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
门外的谈笑声越来越近。江枫把名片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江枫刚走出医院大门,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带走了一丝疲惫。
广场上的LED屏幕己经切换成了城市宣传片,五彩斑斓的光映在行人脸上,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他停下脚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又折返回医院。电梯里,他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莫名加速。
病房门前,江枫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
慕晚晴的声音依然清晰有力,完全不像需要静养的病人。
推开门,慕晚晴正坐在窗边的小桌前翻阅文件,台灯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削的侧脸轮廓。
见江枫去而复返,她微微挑眉:
“落下东西了?”
“慕市长,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您。”
江枫关上门,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慕晚晴合上文件,示意他坐下:
“什么事这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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