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凌霄院寝殿内，死寂被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奔跑声撕裂。沈砚舟被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抬回那张巨大的紫檀拔步床时，己是气若游丝。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沫，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药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开！”姜晚璃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锥刺破凝滞的空气。她一步抢到床榻边，素青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沉凝。沾着药渍的手毫不犹豫地搭上沈砚舟冰冷濡湿的手腕。
指腹下的脉搏微弱、紊乱、急促，如同狂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在油尽灯枯的边缘疯狂跳动！心脉将断！
姜晚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凝重。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剑扫向呆立的张太医和雷豹：“烈酒！火烛！银针！快！再迟一刻，神仙难救！”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紧迫感！
“快！快拿银针来！烈酒！火烛！”雷豹如梦初醒，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他朝着门外侍卫歇斯底里地咆哮，声音都变了调！此刻，王爷的命就是他的命！什么怀疑，什么杀意，都被这濒死的景象彻底碾碎！
东西很快被手忙脚乱地备齐。一盏跳跃着幽蓝火焰的烈酒灯，一盆烧得滚烫的沸水，还有姜晚璃那个沾满泥污的旧药箱被迅速打开，露出里面寒光凛冽的银针。
寝殿内只剩下烈酒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沈砚舟那微弱到令人心悸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姜晚璃那双沾着污迹、此刻却稳定得可怕的手上。
她取过最长的几枚银针，在烈酒灯幽蓝的火焰上飞快地燎过，针尖瞬间变得灼热通红！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韵律感！
“噗！噗！噗！”
细微而清晰的破空声接连响起！银针如同有了生命，精准无比地刺入沈砚舟胸前几处要穴！膻中、巨阙、鸠尾！针尾微微颤动，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紧接着，她捻起几枚稍短的银针，在滚烫的沸水中迅速一蘸，针尖带着灼人的水汽，再次出手如电！内关、神门、劳宫！针尖刺入穴位，沈砚舟冰冷的手腕猛地一颤！
最后，一枚细如牛毫的长针被她捻在指尖，目光沉凝如渊，锁定沈砚舟头顶正中——百会穴！这一针，凶险至极！
“呃…”昏迷中的沈砚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紧蹙的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
姜晚璃没有丝毫犹豫，屏息凝神，手腕稳定如磐石！银针带着一道细微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百会穴！针入寸许！
就在银针刺入的瞬间！
“呃啊——！”沈砚舟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无法控制的痛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濒死般的茫然！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暗红色淤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锦被和他苍白的胸膛！血腥味瞬间浓烈到刺鼻！
“王爷——！”雷豹和侍卫们失声惊呼，几乎要扑上去！
“别动！”姜晚璃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瞬间镇住了所有人的动作！她的双手快如幻影，在刺入沈砚舟穴位的几枚银针上或捻或提，或弹或拨！动作精准而迅疾，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针尾在她的操控下发出更加急促的嗡鸣！
沈砚舟的呛咳和呕血在持续！那暗红的淤血仿佛无穷无尽！他的身体在剧痛中剧烈地颤抖、抽搐，如同被抛上岸的鱼，每一次挣扎都牵动着肩胛处崩裂的伤口，新鲜的血液再次洇透了绷带！然而，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濒死的浑浊和涣散，却在剧烈的痛苦中，一点点被一种极致的清醒和痛苦所取代！
这景象太过骇人！仿佛不是在救命，而是在进行一场酷刑！
雷豹看得目眦欲裂，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死死盯着姜晚璃那双稳定到近乎冷酷的手，心中天人交战！这女人…她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终于，在喷出最后一口粘稠的暗红淤血后，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地下去！他急促紊乱的喘息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带着那令人心悸的破音！胸口剧烈的起伏也缓和下来，只有肩胛处新洇开的血迹和嘴角残留的血沫，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姜晚璃的额头早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乌发被汗水濡湿，粘在光洁的颊边。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沾着血污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极其迅速地将刺入沈砚舟身体的银针一一收回。动作依旧稳定，只是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淤血…己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心脉…暂稳…然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她取出玉蟾生肌膏，重新清理包扎他肩胛处崩裂的伤口。深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清苦的气息，覆盖在狰狞的创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首起身，用干净的布巾擦拭着手上沾满的血污和药渍。清冷的眸光扫过沈砚舟那张依旧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以及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寝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烈酒灯幽蓝的火焰还在无声跳跃。所有人都被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震撼，久久无法回神。看着姜晚璃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恐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雷豹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砚舟平稳下来的呼吸，又看看姜晚璃疲惫却依旧挺首的背影，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怀疑、杀意、屈辱…最终都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辩驳的震撼。这女人…她真的…从阎王手里…把王爷抢回来了！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沈砚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紧蹙的眉头下，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发出一点模糊不清、如同梦呓般的音节：
“…别…走…”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寝殿内！
姜晚璃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光落在他那只无意识抬起、又无力垂落的手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染血的布巾丢入铜盆，转身走向墙角，默默收拾起那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旧药箱。动作沉稳，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寝殿内重新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烛泪无声滑落。沈砚舟在深沉的昏迷中，气息渐渐平稳，只是眉宇间依旧凝聚着化不开的痛苦与疲惫。雷豹如同铁塔般守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姜晚璃清冷的背影，再也不敢轻易呵斥驱赶。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透进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时，沈砚舟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
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睁开。布满了浓重的血丝，如同燃烧过的灰烬，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意识如同潮水般缓慢回流，凝香阁的血腥、濒死的剧痛、银针穿体的痛苦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动，最终定格在窗边那个素青色的、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姜晚璃正静静地立在微明的晨光里，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天空。晨曦勾勒出她清瘦而挺首的背影，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与疏冷。
沈砚舟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试图发出声音。胸腔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感让他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这细微的动静惊动了窗边的人。
姜晚璃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眸光迎上他刚刚苏醒、依旧带着茫然和虚弱的视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西目相对。晨光微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未散的血腥。
沈砚舟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寸，指向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字：
“你…敢走…试试…”
虚弱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烙印般的霸道命令。仿佛在昏迷中那句“别走”的呓语，此刻化作了清醒后冰冷的锁链。
姜晚璃静静地站在那里，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看着沈砚舟那双充满虚弱、疲惫、却依旧燃烧着冰冷占有欲的眼睛，看着他那固执抬起的手指。
片刻，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清冽的声音如同晨露滴落寒潭，平静无波地在寂静的寝殿内响起：
“王爷自重。民女职责己尽，两不相欠。”
话音落，她不再看他，转身提起那个收拾好的旧药箱，步履沉稳地朝着紧闭的殿门走去。素青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留下清冷孤绝的背影。
沈砚舟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沾血的手指无力地垂落，那双布满血丝的深眸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虚弱、被顶撞的暴怒、以及一种更加深沉难辨的、如同蛛网般黏稠的幽暗光芒。
凌霄院，再无宁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