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庇护榕树将最后一头虚空之虫的残骸,
用根须轻蔑地甩到一旁。
山谷之内,一片狼藉,怪物的尸体与植物的碎片混杂在一起,
散发着焦糊与腐败的混合气味。
巨榕的身上,也留下了无数道伤痕,但那些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它依旧是这片土地上,无可争议的、唯一的胜利者。
那道保护着苏茜的、由根须构成的城墙,缓缓地退入了地下。
庇护榕树的意志,如同一座山,沉重地、缓缓地,
压向了那个抱着妹妹尸体,跪在地上的、渺小的人类。
苏茜的指责,言犹在耳。
但她没有得到愤怒的回应,也没有得到神明的沉默。
她得到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居高临下的“回答”。
“醒醒吧,自私的人类。”
苏茜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愤怒的火焰。
“你的痛苦,你的愤怒,都源于你那可笑的、狭隘的视角。”
“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我,在我的根须毁灭那些追击者的时候,
你和你妹妹的下场,会是什么?”
苏茜的呼吸,猛地一滞。
庇护榕树没有等她回答,继续用它那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你们会被吞噬。你的妹妹,会和你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我,给了她多活这几分钟的权利。
你的悲伤,是建立在我的‘恩赐’之上的。”
“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如果没有那朵从天而降的花,你们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你们会反抗,然后被我轻易地镇压。
你们的意志,会被我抽走,然后,你们会和我根须下的其他植物一样,获得永恒的、没有痛苦的安宁。
你的妹妹,至少还能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这份安宁,被那朵花……无情地剥夺了。”
庇护榕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
狠狠地砸在苏茜的心上,让她那刚刚燃起的愤怒,变得荒谬而可笑。
她的痛苦,无处发泄。
她无法憎恨庇护榕树,因为是它,从僵尸手中救下了她们。
她无法感谢庇护榕树,因为是它,想要奴役她们的灵魂。
她无法憎恨天上的“神”,因为是它的“哈欠”,给了她们反抗的契机。
她无法感谢天上的“神”,因为也是它的“哈欠”,最终杀死了她的妹妹。
善与恶,恩与仇,在这里,被搅成了一滩无法分辨的、混沌的烂泥。
而庇护榕树,掷出了它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面镜子。
“你指责我,说我是怪物,是暴君。”
“那么你呢?”
它的意志,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
照亮了苏茜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那个角落。
“在那道裂隙,即将吞噬你妹妹的时候,
你做了什么?
你用你同伴的植物,那颗‘弹簧豆’,将你的妹妹推向了安全。
你……牺牲了你的‘朋友’,去拯救你的‘亲人’。”
“那个男孩,他看到了你的选择,他模仿了你的行为。
他推开了他的同伴,然后,自己被虚空所吞噬。”
庇-护榕树的语调,开始带上了一丝近似于“怜悯”的冰冷。
“你为了你的妹妹,牺牲了你的同胞。”
“我为了我的‘大家庭’,牺牲了那些不愿加入的‘个体’。”
“告诉我,孩子……”
“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区别?
有区别吗?
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毫不犹豫地射出弹簧豆的那一刻。
浮现出阿哲被吞噬前,那最后的一眼。
她是为了保护妹妹。
庇护榕树,也是为了“庇护”它的网络。
她的爱,是狭隘的。
它的爱,是扭曲的。
在“自私”这个词的面前,她那所有高尚的、关于自由和意志的抗争,
都显得苍白无力,像一个拙劣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她无处发泄的痛苦,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挤出。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语。
她所有的愤怒,都被这面镜子,
反射回了自己的身上,将她的灵魂,烧成了灰烬。
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莎莎冰冷的尸体,
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人类。
庇护榕树知道,它赢了。
它那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阴影,笼罩了苏茜。它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悲天悯人的、神明般的温和。
“痛苦,源于选择。
而意志,是痛苦的根源。”
“我的提议,依然有效。”
“放弃吧,孩子。
放弃你那只会带来折磨的意志,将你和你妹妹的‘痕迹’,都融入我的根须网络。”
“在这里,没有选择,没有对错,没有牺牲。”
“因此……”
“也就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