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海关大楼的罗马柱,方蓉的伞骨在狂风中折断。她抱紧档案袋冲进廊檐,瞥见门房正在擦拭铜制船钟模型——钟摆的齿轮缺口与父亲怀表机芯完全吻合。
"方小姐来得巧。"周立仁从大理石台阶走下,警服下摆沾着码头特有的鱼鳞腥气。他接过档案袋时,左手虎口新结的痂皮裂开渗血,在牛皮纸上印出半月形痕迹——与女尸后颈的淤痕弧度一致。
档案室霉味刺鼻,方蓉的银簪挑开1916年海关卷宗的封条。当"金雀号"船员名单滑落时,周立仁突然剧烈咳嗽,怀表链子缠住了泛黄的船务通告——通告边缘的茶渍形成暗红船锚,与陈公馆账本上的水渍图案如出一辙。
"探长对'周水生'这个名字可有印象?"方蓉的指尖点在名单某处。煤油灯将周立仁的影子投在档案柜上,那影子突然扭曲成持刀的水手模样。
暴雨拍打着彩窗,周立仁擦拭金丝眼镜的绒布停在半空:"当年金雀号发生鼠疫,家父是船上的随队医生。"他转身时,警服翻领内侧闪过银质十字架吊坠——与覆鼎湾发现的断裂项链同款。
档案柜突然发出异响,方蓉的高跟鞋卡进地板裂缝。拔出的瞬间带起块松动的柚木板,下面埋着半截锈蚀的船钟齿轮——刻着"1916.3.21"的日期,正是金雀号沉没的日子。
"当心!"周立仁的警棍格开坠落的档案盒。泛黄的防疫报告西散飘落,方蓉看见父亲用红笔圈出的段落:"船员周水生体征异常,建议隔离观察..."墨迹在"水生"二字上洇开血斑。
子夜的钟声惊起宿鸦,方蓉借口如厕溜进地下储藏室。手电筒扫过积灰的船模时,她突然僵住——"鹭江号"模型的三层货舱里,赫然摆着数十个黏土捏制的三爪铁钩。
暗处传来铁链拖曳声,方蓉的银簪卡进通风口栅栏。当她撬开栅栏时,簪头突然磁吸在生锈的管道上——这分明是船用蒸汽管的防漏装置。顺着管道爬行二十米,竟通到圣保罗教堂告解室后的暗室。
祭坛下的铁皮箱沾满鸟粪,方蓉用裙摆擦拭锁孔时,嗅到父亲常用的烟草味。箱内整捆的德文电报用朱砂笔译注,某页边批"水生可信"的笔迹与父亲日记如出一辙。最底层的油纸包里,老式发报机的真空管还带着体温。
"方小姐好兴致。"周立仁的声音在石室回荡,他警服肩章不知何时沾上靛蓝染料,"这尊圣母像的眼珠,是金雀号船钟的擒纵轮改的。"他转动雕像左手,暗门滑开的刹那涌出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停尸台冷光照亮浸泡在药液中的尸体,方蓉的银簪在玻璃罐上刮出尖响——这具尸体的断指伤口,与覆鼎湾女尸的骨骼断面完全吻合。周立仁的怀表盖映出尸体的瞳孔,虹膜残留的船锚纹路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见。
"三年前白玫瑰舞厅的案子,方督察也查到这间暗室。"周立仁用镊子夹起尸体的金牙,"这颗牙里藏着微型胶卷,拍的是鹭江号的走私舱位图。"
暴雨突至,方蓉在雷声中捕捉到齿轮转动声。她猛然推开彩窗,对面钟楼的铜制分针正指向"Ⅲ",而圣母像的眼珠同步转向西南——正是海关缉私船锚地的方位。
"探长早就知道这里是情报中转站?"方蓉的银簪抵住发报机按键,指缝间夹着从尸体口腔取出的氰化钾胶囊。周立仁解开领口,锁骨处的陈旧枪伤在闪电中宛如船锚:"七年前我在这里中弹,打穿这堵墙的是令尊的配枪。"
档案室的座钟突然鸣响,方蓉听出这是金雀号船钟的修复音。当钟摆第三次晃动时,暗室墙壁轰然倒塌,露出后面奔涌的黄浦江——整间教堂竟是建在走私船的龙骨之上。
"抓紧!"周立仁的警棍卡住下坠的横梁。方蓉在瓦砾中摸到半本航行日志,泛潮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与周立仁的批注并列:"3月21日,水生截获日商密电..."墨迹在关键处被药水污损。
江风裹着咸腥扑进废墟,方蓉的银簪突然磁吸在船体接缝处。撬开的钢板下,成箱的银元浸泡在靛蓝染料中,每枚都刻着"1936.3.21"的日期。周立仁的怀表在此时发出异响,表盖内侧的船锚纹章开始渗出暗红液体。
"他们来了。"周立仁突然吹灭煤油灯。黑暗中方蓉被他推到舵轮后,温热鼻息拂过耳畔:"看见江面浮标闪烁吗?"他沾血的手指在舷窗画出航线图——正是父亲实验室地图的反向坐标。
探照灯刺破雨幕时,方蓉在眩光中看清来袭快艇的旗号——绣着海蛇图腾的靛蓝旗帜,与二十年前金雀号悬挂的求救信号旗完全相同。周立仁的子弹击碎船灯,飞溅的煤油在江面燃起血色浪花。
当缉私船的汽笛响彻外滩,方蓉在底舱找到焊死的铁箱。父亲的金怀表打开最后一道锁,箱内整摞的防疫报告里夹着周立仁的委任状——"特派稽查员周水生,民国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启用"。
暴雨冲刷着血色江面,方蓉在燃烧的走私船残骸中握紧银簪。周立仁的怀表在她掌心停止走动,表针永远指向三点二十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