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永兴赌坊的琉璃吊灯在鸦片烟雾中摇晃，将方蓉的男式礼帽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晕。她第五次调整假喉结的位置，粗麻布领巾摩擦着新剃的下巴，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这个伪装多么拙劣。赌桌对面，马三布满血丝的左眼在骰盅开启时剧烈抽搐——那只完好的右眼正死死盯着庄家发颤的手指。
"开！西五六，十五点大！"荷官的唱喝声带着破音。方蓉看着马三将最后两块银元推上赌桌，布衫袖口露出的手腕比三天前更显枯瘦。当骰子再次停在"幺二三"时，她清楚听见他后槽牙摩擦的咯吱声。
铜钱突然从赌桌边缘滚落，方蓉俯身去捡时，瞥见马三布鞋内侧的暗袋——那里鼓起的长条状轮廓，像极了牛旺财房中失窃的翡翠烟嘴。她想起账本上"押左眼为凭"的记录，突然意识到那并非比喻：马三空洞的左眼眶里，此刻正装着枚琉璃义眼。
"借个火？"方蓉摸出镀银打火机，这是用宿舍铜壶改造的现代产物。马三接过的瞬间，火光映出他虎口处的蛇形刺青——与陈淑贞提供的报馆编辑手稿上的水印完全一致。火苗突然窜高，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面，那扭曲的阴影竟呈现独眼骷髅的形态。
骰盅再次摇晃时，方蓉的鞋尖"无意"踢中桌腿。骰子碰撞声出现微妙的变调，作为选修过声波鉴定的法学生，她立即分辨出其中一枚被灌了水银。当庄家额头渗出冷汗时，她突然按住马三的手："这局押小。"
马三的义眼在眼眶里转了个诡异的弧度："小娘皮装什么阔少？"带着吗啡味的吐息喷在她耳畔，"牛老头派你来收账？"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钳住她手腕，袖口滑落的刹那，方蓉看见他小臂内侧的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这是吗啡成瘾者特有的注射轨迹。
二楼突然传来茶碗坠地的脆响。方蓉趁马三分神，将青铜罗盘贴在他手背。指针疯狂旋转后首指赌坊后厨方向，那里正飘来淡淡的硫磺味——与牛旺财账本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巡捕查场！"尖利的哨声撕裂喧嚣。方蓉拽着马三撞翻酒柜，陈年花雕的醇香与玻璃碎片齐飞。在穿过油腻的厨房时，她瞥见灶台下的暗格里堆满硝石，潮湿的墙面上用粉笔画着永丰银庄的平面图。
暴雨在逃入暗巷时倾盆而下。马三的破伞骨刮过砖墙，迸溅的火星照亮墙面的涂鸦——带血的指印拼成"23"这个数字。方蓉的后背紧贴潮湿的砖墙，青铜罗盘在掌心发烫："牛先生遇害那晚，你在春和堂抓的药是治百日咳的吧？"
马三突然将她按在墙上，义眼在闪电中泛着冷光："那小崽子断气那晚，牛旺财还在牌桌上押我的眼珠子！"他的独眼里滚动着浑浊的液体，"知道为什么选左眼吗？因为他说......说我这只眼看阿宝咽气时......流的是脓水不是泪......"
惊雷炸响的刹那，方蓉摸到他腰间硬物——正是牛旺财房中失窃的黄铜镇纸。镇纸底部凹槽里卡着片带血的指甲，与她之前在窗框发现的完全吻合。马三突然抽搐着跪倒在地，吗啡戒断的冷汗混着雨水流进衣领。
"子时三刻......春和堂的伙计都能作证......"他哆嗦着掏出药方，宣纸被雨水浸透前，方蓉看清了药方背面的朱砂印——正是德济当铺的标识。而药方日期虽为案发当晚，墨迹却呈现不自然的鲜亮，像是近期伪造。
巷口突然传来皮靴踏水声。李长林的警棍敲击着青砖墙："方同学好雅兴。"他的雨衣下摆沾着新鲜泥浆，在闪电中泛出诡异的幽蓝，"深更半夜与通缉犯雨中幽会？"
方蓉突然抓起马三的手按在墙面的"23"涂鸦上。带血的指印与数字完全重合时，青铜罗盘发出刺耳鸣叫。她转身对李长林喊道："永丰银庄23号保险箱里，藏着牛旺财真正的遗嘱！"
警探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表情被方蓉精准捕捉。当他的配枪皮套发出解锁的金属轻响时，暗巷尽头突然传来爆炸声——赌坊方向腾起的火光将雨幕染成血色。
马三趁机挣脱桎梏，布鞋踩过积水中的报纸残片。方蓉在追逐时发现，那些报纸正是案发当日她见过的《江声报》，被雨水泡烂的铅字间，"鹭海大学实验室爆炸案"的标题若隐若现。
穿过三道晾衣杆后，马三的脚印突然变成深浅不一的拖痕。方蓉蹲身查看，发现青苔上有两道平行的金属划痕——正是黄包车轨距。她顺着车辙拐进死胡同，却在墙根发现个正在漏沙的计时沙漏，细沙里混着硝石颗粒。
"方小姐比我想象的难缠。"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方蓉抬头看见陈淑贞坐在墙头，月白色旗袍下穿着男士马裤，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泛着烤蓝幽光。她的珍珠发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蛇形银簪，簪头嵌着的翡翠与张法医的镯子同出一源。
"淑贞姐的枪法比民法成绩更出色吧？"方蓉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拧开青铜罗盘。当指针开始高频震动时，她突然扬手将罗盘掷向陈淑贞："接着！你要的德济当铺秘钥！"
陈淑贞下意识接住罗盘的瞬间，方蓉撞向摇摇欲坠的砖墙。在墙塌的烟尘中，她看见马三的黄包车正驶向码头方向，车篷上插着的杏黄旗在风雨中狂舞——旗面赫然绣着永丰银庄的貔貅图腾。
追击到第三号码头时，咸腥的海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方蓉躲在货箱后，看着马三与个戴眼罩的男人交易。当眼罩人转身时，她捂住嘴才咽下惊呼——那人空荡的左眼眶里，镶着枚翡翠材质的义眼，在探照灯下流转着与张法医手镯相同的光泽。
"货箱里是硝化甘油。"眼罩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船板，"足够把永丰银庄炸上天......"他突然朝方蓉藏身处掷出匕首。利刃擦过耳际时，她听见李长林的警哨声混在汽笛中逼近。
货箱突然倾斜，方蓉在翻滚中抓住缆绳。当硝化甘油罐擦着鼻尖坠海时，她看见马三的布鞋遗落在甲板，鞋底菱格纹的凹槽里，正卡着片带血的翡翠碎屑——与牛旺财房中青花瓷上的如出一辙。
暴雨更急了，方蓉在浪涛声中听见青铜罗盘的蜂鸣。当她从浸透的衣袋里掏出罗盘时，发现指针正指向自己胸口——那里藏着从马三身上顺来的铜钥匙，匙柄的"23"在闪电中泛着血光。
